上海码头。
李鸿章在两列行动整齐如一、步伐铿锵有力的军队护卫之下,沿着码头的海岸边行走,而在靠海的一边,还有一列站立得仿佛标枪般笔直挺立的士兵。在这列士兵背后的海水里,正停泊着一排大小不等的战舰,仿佛一只只钢铁巨兽,静静的伏在海面上。
原来这是德国舰队的司令官瓦徳西为李鸿章的到来,举行的欢迎仪式,军队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强烈悍勇的铁血之气。
而在德国军队的阵列前走过,李鸿章的心里也颇多感慨,尽管徳军欢迎自己的仪式不可谓是不隆重,也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孑,但这仍然改变不了双方的强弱差距,而处于弱势一方的正是自己,否则就不应是自己到码头来见瓦徳西,而是坐在自己的公寓里等着瓦徳西上门来。
说起来李鸿章和德国的渊缘颇深,当初他在创办淮军的时侯,就购买了大量的徳制武器,北洋舰队的军舰也大多是由德国生产,而且李鸿章最倚重的外国人徳璀琳就是徳国人。
在1896年,李鸿章在俄国参加完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继位典礼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访问欧美之旅,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国家重臣做出国访问。
当时中国是德国军事设备的一个大海外主顾,中徳关系正处于一个良好的时期,因此徳皇威廉二世为李鸿章举行了空前盛大的欢迎仪式,此后数日,应德皇的邀请,李鸿章参观了德国军队的训练操演。德皇还特意为李鸿章准备了一把虎皮椅。而看到德国军队的精良装备与高昂士气,李鸿章不禁感叹道:我如果有十营这样的军队,就不怕日本了。
不过这一次访德的经历,留给李鸿章的也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在拜访前德国著名的铁血宰相俾斯麦时,尽管这位欧洲著名的政治家给了李鸿章十分隆重的接待,并且向李鸿章十分坦诚的说明了自己的主政心得,但李鸿章声称自己被称为“东方的俾斯麦”,而俾斯麦的回答是“他并不认为东方的俾斯麦是一个恭維的称呼”,并且表示“自已并不希望成为西方的李鸿章。”
那时李鸿章刚刚代表清廷和日本签定了【马关条约】,被举国上下一致指责为汉奸,因此听了俾斯麦的话之后,也不由得颇为尴尬,并且也领教了徳国人严谨认真、不苟言笑的作风。而就在一年以后,德国就利用巨野教堂为借口,强占胶澳,并割逼迫清廷将胶澳租借给德国,让李鸿章再次体会到什么是“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国家利益才是永远的”。
现在看到德军的军容依然整肃严正,而李鸿章自己从清廷政坛的高峰跌落,并且逐渐的边缘化,而清廷的局势更是越来越差,现在自己也由当初德皇的座上宾客,不得不屈尊来到徳国军舰上与徳军司令瓦德西见面。
就在这时,李鸿章的目光忽然被岸边停泊的几艘徳国军舰吸引,禁不住止步不前,住足眺望起来。
原来李鸿章看到的是这次徳国舰队里的四艘萨克森级铁甲舰。尽管在这个时候,萨克森级铁甲舰己是过时的军舰,但这型铁甲舰在李鸿章的心里,却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因为萨克森级铁甲舰就是原来北洋水师的两艘主力战舰定远号、镇远号的原型号。两者在甲板以下的部份几乎完全一样的,因此李鸿章一眼就能够认得出来。
这一时间在李鸿章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创办北洋水师,确实是耗尽了李鸿章的毕生心血,同时也让李鸿章达到了个人政治生涯的顶峰,但这一切随着甲午一战的失利,北洋水师的覆灭,李鸿章也彻底从顶峰跌落下来。尽管后来北洋舰队又被重建,而且启用的大多都是原来老北洋水师的幸存者,但这支北洋水师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和原来的那支北洋水师己不可相提并论了,更是和李鸿章一点关系都沒有了。
现在又看到了萨克森级铁甲舰,李鸿章不禁又想起了甲午一战、想起了北洋水师,如果当年自己不是患得患失,进退失措,行为再果然坚决一些,战局也不至于不可收拾;如果自己当年能够催迫朝廷,把吉野号买下来,以自己当年的权势和影响力,只要是坚持下去,逼朝廷挤出几十万两白银来购买吉野号,是完全做得到的,这样一来北洋水师的实力将会大大増强,足以震慑住日本联合舰队;如果自己当年能够极时给北洋水师换装上速射炮,就算是朝廷不拔款,以自己的财力,也完全能够支付得起这笔费用,那么大东沟一战的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了,日军也不会在大东沟一战之后,取得完全的制海权,那么甲午一战就会打成持久战,拖不起的正是曰本。那么现在无论是李鸿章自己还是清廷的局面,恐怕都会大不一样了。
这时身边的从人道:“中堂,中堂。”
李鸿章这才从沉思中醒觉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迎接自己的徳国仪仗护卫军队落后了十余米的距离,这时正停下来等候李鸿章。
因此李鸿章赶忙抢行了几步,追上了德军仪仗队,又走出了数百米,越过了四艘萨克森级铁甲舰,来到徳国舰队的旗舰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前,而在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的左右,是三艘勃兰登堡级战列舰。这四艘战舰,均有比萨克森级铁甲舰更为庞大雄壮的舰体,更为粗大的火炮,自然也要比萨克森级铁甲舰更俱有威摄力。而这时这艘代表着目前德国最高造舰技术的巨大军舰的侧舷上,己放下了舷梯,一直通到海岸上。
李鸿章见了,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想的那些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就算清廷打赢了甲午一战又能如何,这样一支德国舰队,根本不是北洋水师所能匹敌的,除非是在甲午战争以后,继续购买更为强大的军舰,以增强北洋水师的实力,就像现在的日本一样。
不过李鸿章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因为就算是自己真的打赢了甲午战争,自己的政治生涯恐怕也己经到头了。“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无论是在那一个朝代,都是为人臣的大忌,因此如果自已打赢了甲午战争,就决不可能再有和朝廷和谐相处的机会了,除非是自己像老师曾国藩那样,老老实实的交出军权,否则就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朝廷更不会让自己购买新舰,扩大北洋水师。
想到这里,李鸿章忽然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甲午一战无论是赢是输,结局竟然都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只见一名徳国军队迈着标准的步伐,来到李鸿章面前,行了一个军礼,道:“中堂阁下,瓦德西元帅正在军舰上等候中堂,请中堂阁下随我上舰。”
李鸿章点了点头,跟随着这名军官一起,从舷梯上登上了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
这时德国舰队的司令官瓦徳西元帅,和副司令法尔肯海思少将、军需长格尔少将及参谋长施瓦兹霍夫少将等德军的主要军官,都已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的甲板上迎接李鸿章到来。
见李鸿章登上甲板,瓦徳西上前几步,道:“中堂阁下,欢迎您来到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
李鸿章在访德期间,曾和瓦德西有过一面之识,虽然当时两人只是泛泛一见,并无深交,不过这时到是成为拉近两人关系的一个很好的借口,因此李鸿章也上前二步,道:“元帅阁下,当年一别,己有四余年,今日一见,元帅的风采仍然依旧啊,贵国的皇帝陛下可好。”
瓦德西点了点头,道:“皇帝陛下也一直挂念中堂阁下,这次也专门托我向中堂阁下问好。”
这句话颇有些讥讽的意思,因为瓦徳西带领德国舰队来中国可不是访问,而是打仗来的,好在是李鸿章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打了个哈哈,道:“原来贵国的皇帝陛下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孑啊。”
瓦德西道:“中堂阁下,我们还是到船舱里谈吧。”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好。”
于是众人来到俾斯麦伯爵号装甲巡洋舰的会客室里,分宾主落座、待卫兵送上来咖啡,瓦德西喝了一口咖啡,才道:“李中堂,我也不瞒你说,我们这次到中国来,就是为了平定义和团之乱,解救我国的北方侨民。不过现在北方的局面您想必己经清楚,有一批自称是海外华人的军队介入了这场战争,也将是我们的主要对手。我们也知道,贵国东南的地方大员和我们己经达成了东南互保协议,中堂阁下就是主要的促成者之一,因此我们想知道,这支军队和参加东南互保的官员们有什么关系吗?”
李鸿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元帅阁下,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伙海外华人和参加东南互保的官员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瓦徳西道:“那么中堂大人是否知道这批海外华人的来历呢?是否和贵国的朝廷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