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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又待如何?

    发觉自家郎君异样,孔安吃不准缘故,怀疑着是否是前阵子的梦靥卷土重来,心中担忧,脚上立即向前迈了一步,帮着回答。末了,还不忘顺着苏娘子先前的话,补充道:

    “另外,也买了车书籍与笔墨纸砚,稍后会有人送来法云寺。”

    看着自觉表现乖巧的孔安,孔青珩怔了下,倒没说什么。

    打他九岁起,孔安便一直陪在他左右,要说他身体里真住了个蛔虫,那也非孔安莫属。有时,他甚至觉着,世上怕是没人能像孔安一般懂他心思。

    可,今儿却出了意外。

    这不怪孔安。

    心动的感觉,他自个儿都从未感受过,孔安更未曾瞧见过他这般模样,又怎么会知其缘故呢?

    “什么告示?”

    苏清浅歪了歪脖子,浅笑着问道。

    “但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前往各寺庙悲田坊教文识字,一月七天,可得一吊赏钱。当中表现最优者,本侯将会引荐给圣人。”

    没有再让孔安帮答,孔青珩终于控制住了心头这份陌生的情绪,缓声念道。

    “如此,郎君做了桩天大的好事。”

    苏清浅点点头,夸赞道。

    丰朝不比江南,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即便科举制颁行,可能够读书识字的大多也是富贵人家,一吊赏钱虽然不少,可多数读书人也不缺这一吊钱。

    真正让人重视地,还是孔郎君最后那句话。

    无论孔郎君的婚事为长安城里添了多少笑料,可他身份贵重,得圣人青睐乃是天下共知的事。多少读书人倾其一生,也就为了能让圣人见到自己?

    身在长安,得见天颜,这不难。

    元宵灯节,圣人怎么也会站在朱雀门城墙上与民同乐。

    可想被圣人见到,这就很难了,哪怕通过了科举,也未必能够担任实官,即便担任了职事官,不是五品以上的常参官,也甭想踏进太极门,更别说被天子注意到了。

    孔郎君此语,无疑是给了崇仁坊一帮郁郁不得志的赴考举子们,一个天大的机会。

    “哪里,我只不过是嫌这群读书人聒噪,整日里游手好闲,道人是非说人长短,跟个长舌妇般!”

    挑了挑眉,孔青珩毫不客气道。

    瞧瞧,他不过就是婚事遇坎坷,坊间都传成什么样了?

    身有恶疾?

    不能人事?

    哼,照他看来,这群读书人就是闲得慌!

    “扑哧!”

    见孔青珩端着脸,一副忿忿然的模样,苏清浅不由莞尔。

    而瞧见苏清浅笑了,孔郎君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心头更是得意,卖力吐槽道:

    “还有那个范阳卢七,借着备考地名义来到长安,到了之后尽干些什么事?邀四门馆文比,约广文馆文斗,一心想着踩国子监的名头上位!闲的,都是闲的!这读书人呐……实乃天下第一闲!一个个地,不想着如何利国利民,尽想着沽名钓誉和权贵中的阴私事儿,道德败坏,世风日下……”

    桑树下,孔郎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苏清浅看着他和其他纨绔并无分别的卖弄骚包,不知怎地,心头淌过一缕暖流。

    他,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

    “娘子,我听闻你今儿又撞见了孔郎君?”

    风揽月眯眼躺在苏府的后院里,权当自个儿家般随意,说到“撞见”两个字时,还特意加了重音,生怕苏清浅听不出当中的玩味来。

    “嗯。”

    对于风揽月话语中的另有所指,苏清浅无奈地摇摇头,却是没说什么,鼻腔里轻鸣了声作为回应。

    “怎么?娘子兴致不高?”

    呷了口手边杯盏里的黄酒,风揽月慢悠悠地问道。

    “今日,我有意试探了他。无论是阿耶昔日的言论见解,还是江南的事,他果真都记不得了……不过性子,的确像你说的一般。”

    苏清浅不置可否,淡淡道。

    “嘿,娘子,我没说错吧。孔郎君,那是大大的——良善!”

    风揽月抬臂虚指醴泉坊的方向,挤眉弄眼,满面怪笑。

    风叔叔脑子里在想什么,苏清浅很清楚,可惜,缘分这种东西,有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已经失忆,她也已经决心奔赴江南,此生,当不复相见。

    心下想着,又思及今日悲田坊一行,苏清浅口中则是平静叙道:

    “如今,他虽套了副纨绔的壳子,但本质上,他仍能把每个人都当做人看,无贵无贱。这点,对于这个时代,的确很难。”

    “娘子。”

    风揽月放下了手中酒盏,直接拎起小桌案上的瓷壶,仰头灌入喉间。

    “你可有想过,万一哪天孔郎君记起来了,一切又待如何?”

    痛饮了大口,他扭头直视苏清浅,目光清正,问道。

    时代什么的,主公昔日也常说起,当中显然有个什么说头,不过,他懒得理会。他只需要知道,若这世上真有圣人,那主公就一定是,若这世上真有神人,那也一定就是主公。

    而娘子自幼受主公教导,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自然不同于常人。

    只是,再与常人不同,也总是希望世上有个人能懂她的——孔郎君,本该是那个人。

    闻言,苏清浅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少见的迷茫。

    若他记起来了,一切又待如何?

    此话,反过来便是:

    若他记不起来,你就应当如此?

    那么,她挂怀地,究竟是他的良善,还是,他昔日受过阿耶的教导,是阿耶为她选定的未来夫婿?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浅儿,这个世上没有这首诗,可为父仍禁不住将它用在你身上,它太美、太传神,而为父的浅儿,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相待。”

    四岁时,看着她尚且懵懂的眼,她的阿耶如是说。

    ……

    “浅儿,为父无比庆幸能来到这个时代,尽管你娘早衰而逝,可我们都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时代。因为没有八国侵华,没有扬州十日,没有靖康之耻……因为女子尚未沦为男人的附庸……因为,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来得及。”

    五岁岁那年,阿娘走了,阿耶站在阿娘的坟前,铁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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