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贾家姊妹们有一万句话想说,可有王夫人薛姨妈在,她们也没法说出口。
生在大家子,起码的识别人心趋利避害还是懂得。
她们心里都清楚,王夫人此刻再怎么和蔼,心里还是希望宝玉是家里唯一的中心。
她们此刻若表现的热情,对贾琮,对她们自身,都不是好事。
因此,只能满心惋惜的看着贾琮告辞而去。
尤其是薛宝钗,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一双盈盈杏眼中,是几乎掩藏不住的留恋……
……
墨竹院,西厢。
平儿、晴雯等人看着背了个小包袱,大眼睛巴巴的望着诸人的小角儿,不由都有些头疼……
她们倒不是不喜欢小角儿,贾母院里的丫头,除却一个傻乎乎的傻大姐外,模样都是一等一出挑的。
小角儿虽只有六七岁,还扎着总角,可一副乖巧萌萌的模样,连平儿等人看了都喜欢。
尤其是不管哪个看她,她总会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小豁牙。
她才刚到换牙的年纪……
只是,大家喜欢归喜欢,却到底更念旧人。
秋珠是与大家朝夕相处两年多的“旧人”,素来柔柔弱弱不争不闹,只会小心翼翼做事的性子,极得大家怜惜。
虽然这次做下了错事,但本心却没有伤害贾琮的意思。
事发时又刚烈如斯,让人动容。
然而……
贾琮还未回来,替补丫头都已经来了,这让众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恨不得将秋珠撕碎揉烂的晴雯,竟率先抱起不平来,她道:“三爷心也忒清冷了些,旧人还没出门儿,新人先就进来了。”
小角儿知道在说她,可怜巴巴的垂下了头。
平儿最是怜贫惜弱,没好气瞪了晴雯一眼,道:“乱嚼什么舌头,什么新人旧人?你三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虽没和秋珠说过几句话,可对她的情况心里有数,常叮嘱咱们多给她支些月钱,帮衬一些,这也是清冷的?”
晴雯闻言语塞,羞愧红了脸,一跺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我就是想咱们能像一家子,哪怕犯了错,只要不是背主偷窃给主子丢脸的大罪,任打任骂都随意,何苦把人赶走?咱们这样的奴婢,被赶出了这个门儿,还怎么活……”
平儿笑道:“你就这么信不过琮儿?”
晴雯撇嘴道:“我如何能和姐姐比?在三爷心里,姐姐怕比以后的正经太太都……”
“晴雯!”
平儿闻言,心中一颤,恼唤了声。
晴雯天不怕地不怕,可她的确知道平儿在贾琮心中不同的地位,见平儿果真羞恼了,忙赔着笑脸去讨好。
平儿拿她没法子,点了她眉心一下,道:“你这性子,多亏是在咱们这儿,换个院子,你的好多着呢!”
春燕笑嘻嘻道:“去宝二爷院子也成。”
小红呵呵道:“你这才是说梦话,宝二爷的院子里,但凡高声说话都要被老太太、太太听了去。晴雯这性子要是去了,哼哼哼!保管让太太揭了她这张好皮!”
最后一句是压着声音幸灾乐祸的顽笑说道,却将晴雯气个好歹,“哇呀呀”的张牙舞爪要去捉打小红。
小红则绕着香菱、春燕跑,一时间闹成了一团。
小角儿在一旁看的眼热,想跳进去顽,可她毕竟初来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热闹。
每次晴雯路过她,她都强忍着伸出脚绊她一跤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平儿总会嗔视她。
而她,则忙咧开小豁牙赔笑一回……
平儿对这个机灵的小淘气心生喜爱,可也怜惜不为父母兄嫂所喜的秋珠,暗自一叹。
正要让晴雯等人不要闹了,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这熟悉的脚步声,平儿俏脸上登时浮现出惊喜之色,转头看去,果然见房门被打开,贾琮站在门口。
不过没等她开口招呼,就见一道小身影“嗖”的一下蹿了过去,撩起了门帘,嘴巴漏风却脆生生的叫道:“三爷回来啦!”
平儿与贾琮对视一眼,莞尔一笑。
贾琮看着小角儿,问道:“怎还背着小包袱?”
小角儿眼睛弯成月牙,讨好道:“等三爷回来再落脚。”
晴雯走过来,笑骂道:“竟来了个小马屁精!”
小角儿一张小脸顿时成了“”字。
众人哈哈一笑,倒是个开心果儿。
贾琮笑道:“既然是等我回来再落脚,那现在咱们就去安置吧。”
小角儿自然喜之不尽,她也想早点找到新家。
只是平儿等人却纷纷面色一变……
晴雯性子急,正想追问什么,却被平儿用眼神止住。
晴雯颜色生的极好,荣国府里那么多丫头,大概也就香菱能和她一比。
可这不是她能娇蛮的理由,平日可以宽容,但该有的规矩必须要有。
贾琮恍若不知身后之事,与众人一起去了倒座,四个小丫头的房间……
……
“臣,死罪!”
大明宫,上书房内,宁则臣跪伏地上,声音沙哑沉重,一字一句道。
声音中的悲痛,感染了许多人……
崇康帝眼眸中却依旧是清冷之色,凝视着这位极倚重信任,付之于大权,但此刻却已生忌惮的元辅,声音淡漠道:“此事与元辅何干?”
卢肇此时还未供出宁元泽,但很显然,只要上面有意让他开口,他甚至能供出宁则臣……
听闻崇康帝之言,宁则臣声音悲痛道:“臣,教子不严,使其误入歧途。”
说着,宁则臣将其子宁元泽在宋岩等人离京时,送出城外,还使下小手段挑拨离间说起,再说到他女儿宁羽瑶送礼贾家贾琮,代其兄赔礼道歉,惹得其子愈发羞恼,最后终于走上歧途,酿成今日之祸……
条理清晰,因果分明。
只是,这却无法说服崇康帝。
若如此,只能说宁元泽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却无法解释,他企图将旧党、阉党甚至开国勋贵势力,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的阴谋算计。
无论是旧党还是阉党,甚至是开国一脉的勋贵势力,都是崇康帝龙椅下最坚实的根基。
若将这些都动摇了,崇康帝还坐得稳龙庭吗?
就算还坐得住,怕也只是新党供在台面上的泥塑菩萨。
这一点,最不能让崇康帝容忍。
也不会为任何一个帝王容忍!
宁则臣已然说完想说的,可崇康帝却一言不发。
寂静的暖心阁内,丝毫无法让人暖心,众人心中甚至能感觉到丝丝杀意……
惊恐!惊怖!
宁则臣到底是果决之人,他知道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否则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之威,绝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宁则臣抬起头,不避讳的看着崇康帝,眼中热泪缓缓流下,悲声道:“臣本佐二小官,蒙陛下器重信任,得以位居元辅之位,施展心中抱负,以谢皇恩,以安黎庶。
今新党独大,陛下扶持异党以为平衡,臣心中唯有感激之情!
因为臣知道,陛下此举,不止是为了平衡朝局,也是为了保全陛下与臣这段君臣相得之义。
唯有此,臣才能得以善终。
此等天心,臣深明之,因此告诫诸臣,绝不可辜负皇恩。
臣之逆子,所存何心,臣不知。
但臣敢以全家四十六口人的性命,担保他绝无不忍言之心。”
崇康帝还是第一次见宁则臣落泪,对于这个自潜邸时就信任的臣子,他内心还是有极深的感情的。
但也正因此,当以为被背叛时,才会愈恨。
他冷冷的看着宁则臣,道:“他是何心,你不会问问他吗?元辅的体面朕还是给留存的,不然何以太宰百官?”
宁则臣面色悲怆道:“陛下,臣之子,之前让家仆送来一封遗表,臣斗胆,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崇康帝眼睛猛然一眯,目光中却并无多少怜悯,唯有猜疑。
是杀人灭口,还是……弃卒保帅?
不过随即,他心里却压下疑心。
自杨养正持小册子入宫后,崇康帝便命锦衣亲军密切注视内阁,观察内阁诸臣的动静。
另外,宁府内本来就有密间……
都没发现身在宫中的宁则臣往家里发号施令。
再想想正如火如荼到了关键处的新法变革,崇康帝强压下心头的杀意,命戴权接过了宁元泽的遗表……
揭开火封后,他眯起眼,淡淡扫过字迹潦草的奏表。
见其在奏表中写道,一切罪过皆归他一人,其父绝不知情时,崇康帝嘴边弯起一抹讥讽。
再见宁元泽信誓旦旦保证,他所作所为,皆为了新法能够大行,减少内耗,一时迷了心才做此事,崇康帝更是想笑。
不过,看罢之后,崇康帝心中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大局为重!
他本就是隐忍之人,当年大将军王如日中天时,他便始终藏愚守拙,等待时机……
若非有一个坚韧且耐心的心性,他绝走不到今天。
而如今新法正在攻克京外诸省最后也最硬的诸多山头,这个时候,别说宁元泽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冷静下来的崇康帝都不会大办此案。
念及此,他缓缓合上宁则臣的遗表,声音低沉道:“宁观虽然手段偏激,但心中毕竟存的是好意。他不愿再看到党争内耗,白白阻碍新法大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宁元泽已死,不再入罪。
卢肇,王礼……剥夺官身,流琼州岛,永不录用。
京城贡院,内帘官皆斩,外帘官……免了他们的官位。
令广鸣,朱磊,江之文等舞弊之人,皆流三千里,子孙永不录用。
其余人犯,由兰台寺左都御史杨爱卿核实后,依法处置。
另外,这一科顺天府乡试作罢,今科考生待明年太上皇万寿恩科时再考。
不过,有一人例外……”
这般被轻易放过,心中正生出丝丝寒意的宁则臣、卢广孝闻言,抬起头,看向崇康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