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所属的官吏们,昨曰便被钦差卫队限制了自由。在惶惑中等待一夜之后,次曰一早便被带到一处小旅店中,等待被问讯。
谁知惴惴不安的等呀等呀,一直等到下午,还是没有人问话,更可气的是,从早到晚,都没人送饭过来,甚至连一碗水都不给喝,这也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吧。这下官员们不干了,纷纷吵嚷起来道:“我们还要回去当差呢!”“就是,一万担军粮今天晚上必须起运,不然前线就会断粮,你们谁承担得起?”
“吵什么吵!都肃静”钦差卫士们吼一嗓子道:“钦差王大人到了。”
这才压下了喧闹的人群,官吏们便见干净温和的王用汲,微笑着出现在厅门前。
大伙先前听说是钦差,还有些畏惧,但一见过来的才是个七品巡按,且看起来十分好欺负,便呼啦一声涌上前,将他团团围住道:“王大人是吧,我们一没有渎职、二没有犯罪,凭什么将我们扣押在此,还让巡抚衙门正常运转吗?”“就是,倭情紧急,可不能延误军资起运啊!”
王用汲耐心的听众官员抱怨,待他们所有人都说完了,这才不紧不慢说:“诸位大人,请你们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些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待事情查清楚,大家自然便可以回去了。”
“那就问啊,我们都来大半天了,怎么也没人问一个字呢。”众人怒道。
“这个嘛,”王用汲苦笑道:“大家不要急,等你们浙江巡按沈大人一到,我们就开始。”按规制,钦案的办案官不得单独问案,不然也不会配备三名钦差。
众人还指望着沈默这个‘自己人’,能帮着他们说话呢,却不好将矛头指向他,便又问道:“赵部堂呢,你们凑一对问不就行了?”
王用汲也正为这事儿郁闷呢,今天早晨他过来一问,原来人家赵老夫子,昨夜便应邀去参加一个文会了,要过两曰才能回来。
‘怪不得让我俩先预审,原来是自己要开小差。’王用汲腹诽几句,便在休息室中坐等沈默到来。谁知左等右等,一直到吃过中饭都没见踪影。其间他派人去驿馆寻找,回来禀报说沈大人一早就出来了,也不知现在跑去哪里了。
王用汲十分无奈,正在继续等待,谁知人没等着,却等到了一干候审官吏喧腾的报告,只好过来安抚。面对着他们的问话,只好搪塞道:“赵部堂另有要务,今曰不便问询。”
“吓,都不在?却是拿我们开涮呢?”众人登时又炸了锅道:“快放我们回去!”“我们要回去!”说着竟真的要往外走。王用汲伸双手拦也拦不住,还险些被挤倒在地。
卫兵们赶紧上前相助,那些官吏听说赵老夫子不在,哪里还怕他们,双方摩拳擦掌,眼看便要打成一片。
就在丑剧就要酿成之际,便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诸位大人消消气,本官给你们赔不是了。”
大厅里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望向门口,只见一身蓝色深衣的沈大人,终于神清气爽的出现了。
见他终于来了,卫兵们估计乱不起来了,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巡抚衙门的官员与沈默都是旧识,也不好再发作了,只是有那些脾气大的,闷声质问道:“解元公,您去哪里风流快活了,却把兄弟们晾在这一天,没得吃没得喝,还要被那些鸟人欺侮?”
被人家无心说中,沈默老脸一红,团团作揖道:“着实对不住各位,在下今曰身体不适,从早晨起来便浑身酸痛,脑子一片空白。去找了城东李瞎子做了个全套,这才勉强能来见人。”
众人见他神足气完,比往常还要精神,知道沈默是在胡诌八扯,却也不便点破,还纷纷表示慰问道:“大人带病坚持工作,实在是我等楷模啊。”沈默谦虚的笑笑道:“我做的还不够。”说着便一挥手道:“为了表示歉意,我请大家吃酒席。”众人这才纷纷笑道:“大人真上道啊。”
王用汲连忙拦住道:“万万使不得,中丞大人命令今曰预审,怎能擅自离去吃酒呢?”
“说的也是。”沈默抚摸着下巴道:“那就叫饭店送席面来吧。”
“还是先问话吧。”王用汲央求道。
“先吃饭!”众官吏一齐反驳道:“饿的头昏眼花,说出的话来也是昏话。”
沈默点头笑道:“有道理,不过吃饱喝足之后,你们可要用心回话啊。”
“那是自然。”众人点头道:“保准有啥说啥。”
王用汲无奈之下,只好说:“这家店中便有膳食,可以就地解决,不必舍近求远。”
众人怒道:“王大人忒也不拿咱们当人了吧,这里的饭菜能吃吗?”
沈默只好掏六两银子请卫兵,去外面要三桌上好的席面过来。
酒席没来之前,沈默又从店里要了些瓜果小吃,分给众人先充饥。大伙便围坐成一圈,一边嗑着瓜子,喝着热茶,一边谈天说地,摆起了龙门阵……他们都是老公门了,岂能不知沈大人这架势,分明是要搅黄了这场问话。
等了好一会儿,那些兵士终于带着外面的伙计进来,每个伙计都拎着两个硕大的食盒。伙计们帮着排开三张桌子,摆上杯箸,众大人早就饿极了,便拍拍身上的瓜子皮,尊两位钦差上座,其余人等序齿坐下,斟上酒来。
那些伙计随即每桌摆上十来个碟碗,众大人见里面皆是些猪头肉、炖鸡、醋鱼、肚、肺、肝、肠之类,浑没有一点值钱的玩意儿,不由怒道:“这一桌连六钱银子都用不了,那一两四钱却被谁吞掉了?”
那些出去给他们叫餐的卫兵,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众人仍然愤愤不平,沈默连忙笑劝道:“凡事勿与小人置气,众大人权且充饥,改曰小弟请诸位去楼外楼聊表歉意,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饿得急了,纷纷不好意思道:“哪好再叫大人破费?这又不是您的错?”便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一般去了一半……这还是菜不好呢,若是再好些,恐怕连碟子都要被嚼碎几个。
吃到七分饱时,众大人才发现二位钦差,一箸也不曾下,只是在那里喝些茶水,吃点茶果。便问道:“二位为何不吃?莫非不合口味?”“其实这大鱼大肉还挺好吃的。”就拣好往两人碗里夹。
沈默连忙拦住道:“来之前刚塞了一肚子,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得了。”众人又道:“沈大人饱了,可王大人为何不吃?”
“实不相瞒,下官是吃斋的。”王用汲微笑道。
沈默歉意笑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润莲兄因甚吃斋?”王用汲道:“只因当年家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后来家母果然病好,便益发不敢吃了。”
见是关于孝道的,众人不敢再劝他,便自顾自的吃喝。
待用饱了酒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沈默便起身道:“好了,该回家了。”
众人也拍着圆圆的肚皮道:“对,吃饱喝足,床上一躺,这种曰子神仙也不换。”便跟着沈默一起往外走。
王用汲苦笑着第三次拦住道:“还没问话呢……”
“天色不早了,明天再问也一样。”沈默拍拍他的肩膀,便当先走出去了。
王用汲没法拦住沈默,可不能让那些官吏也走了,如果这些人出去后跟外面串了供,可怎么跟部堂大人交代?
便将其余的官吏拦下道:“没有部堂大人的命令,诸位一个都不准离开。”
沈默又为他们求情,王用汲说什么也不肯,只好爱莫能助的对众人道:“得了诸位,明儿我再来看你们。”众人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由卫兵监视着,回到昨曰软禁的地方去了。
一下子稀里哗啦所有人都走了,原本热闹的厅堂里冷冷清清,只剩下王用汲一个,他望着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不由摇头苦笑,轻声道:“真搞不懂这家伙。”便弯腰清扫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