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将方太监很顺利的弄回北镇抚司,结果朱九把那方石头折腾成了扁豆腐,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回禀沈默道:“此人应该毫不知情,也没有作案的时机和动机,可以排除嫌疑了。”
‘那么说……嫌疑人,’沈默暗暗道:‘就只有陆纶和那十三姨太了。’但朱九马上就给他一个坏消息道:“十三姨太失踪了!”
沈默愣了一会儿,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晚派人去盯梢,今早上就不见了。”朱九道:“看来是发现了我们的人,”说着一脸不可思议道:“原本以为,她一个女流之辈,随便派个精干的女间便可,谁知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
“陆家最近是乱了点……”沈默轻叹一声,顿一顿道:“她身边的人呢?”
“这点很蹊跷。”朱九一脸懊丧道:“她的贴身丫鬟也同时不见了。”两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让自诩天下第一的锦衣卫,脸上颇挂不住。
沈默抱着双臂在厅里踱了几步,缓缓道道:“不能总在暗处了,这样我们太被动。”
“是啊。”朱九深表赞同道:“下官也早就想说,咱们之前有些拘泥于圣旨了。”
“嗯。”沈默点点头道:“想个办法,让陆家知道十三姨太失踪,然后咱们趁机开进去!”
“这个不难……”朱九道:“只是大人下定决心了?”豪门大族都是要脸面的,值此家主丧礼之际,沈默他们却要去查逃姬,那是大大的扫他们颜面。如果什么都没查出来,陆家定然不依不饶,到时候皇帝为了平息影响,必然会处分沈默的。
“不能再拖了。”沈默道:“光小心小心,谁都不拿咱们当盘菜,这还怎么请客?”说着一攥拳,下定决心道:“干,吃不了老子兜着走!”
他匪气凛然的一句,点燃了朱九的激情,亲自去办此事,不过两个时辰便派人来请他过去。
北镇抚司离着大都督府很近,沈默转眼即到,便看见陆纲和陆浑两个浑小子堵在门口,将朱九等人往外推搡,外面的围观群众指指点点,影响十分不好。
沈默见状皱眉道:“成何体统?把那俩小子拎进去,大门关上再说。”三尺便带着人挤过去,绕到陆家兄弟身后,揪着他们的领子,便把两人倒拖进了府中。
朱九和北镇抚司的人,也趁势抢了进去,将大门冲开。
沈默这才在侍卫的围护中,进了陆府大门,吩咐道:“关门!”
大门缓缓关上,阻断了外面人的视线,围观群众虽然不高兴,却也只好散了。
陆府前院内。
“沈默,朱九,你俩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爹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的?”陆家兄弟被抓着双臂,却跳脚骂道:“怎么他一死,你就欺负到我们家来了?!”
朱九一脸歉疚道:“二位公子冤枉沈大人和我了,我们是为了让大都督能瞑目……”
“我呸!真要让我爹瞑目,就把那些道士都杀了呀!”陆纶尤其激动道:“听说你们却救了他们,还给他们治伤,不是他们的同谋是什么?!”
“二公子,您不能这么说……”朱九无奈道……面对大都督的儿子,他实在放不开。
沈默却受够了这两个浑小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噤声!”命令是下给三尺的,便见三尺不知从哪变出两团破布,一团塞到陆纶嘴里,破天的怒骂登时变成了小狗似的呜呜声。
陆纲已经看清了三尺手中的‘布团’,竟是一双臭袜子,只见他拿着还剩下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瞧向自己,知道再不收声也会被堵上,竟知趣的闭上嘴道:“有话好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沈默轻叹一声,示意左右放开他道:“皇上之所以让我侦破此案,不就是因为我与你父亲的关系非比寻常,定会尽量找出真凶,保全你家的颜面吗?”
陆纲摇头道:“你这叫保存我家的颜面?我不信。”
“不为了你家的颜面,我干嘛要关上门呢?”沈默哼一声道:“如果你那十三姨娘离奇失踪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不几曰便会成为市井争相影射的艳情题材吧!”沈默这个年代,纯粹为了消遣而写作的十分昌盛,其中不免很多很黄很暴力的毒草,尤为人民群众所爱。
陆纲的脸色都变了,咬牙道:“你造谣!”
“造谣不造谣,马上就能揭晓。”沈默道:“让十三姨太出来,本官见上一面,便给她磕头请罪,并在我师兄灵前,吃你们兄弟一顿鞭笞。”朱九等人听了,心说别看沈大人斯斯文文的,发起狠来倒真光棍!
沈默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纲没法拒绝,便瞪一眼边上的婆子头道:“十三姨呢,怎么还没找来?”原来朱九早先交涉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去找了,现在找人的回来了,被找的却还没到。
那婆子头一脸为难,小声道:“没找着啊……”
“再找!”陆纲火大道:“问问那些娘们,看看谁见着她了!”
“都说昨儿下午守完灵,就再也没见着。”婆子头小声道:“找遍了府中,也没找到十三太太的人影。”
听了那老管家的话,沈默便道:“我现在怀疑,十三姨太鸩杀了陆太保,要搜查她的房间,希望大公子能在场。”
陆纲面色阴晴变幻,最终没了气焰,点头道:“好吧……”便带着一行人,往后宅去了。
陆炳生姓风流多情,前前后后娶了十五房小妾,虽然府中占地宽阔,也只有最得宠的几房得以独门独院,其余的都得住团结户。
十三姨太是精致贵气的独院,显出此中主人的地位。沈默等人无暇在意这难得一窥的景致,直入其寝室之中,但见被褥凌乱、箱柜翻开,仿佛遭了贼一般。
“有人来过吗?”沈默问的不是陆家人,而是后进来的朱九,朱九摇摇头,很肯定道:“除了陆全家的方才进来,至今没人来过。”
那陆全家的便是婆子头,连忙道:“俺就是进来一看,一见这个样子,赶忙就去前面报信了。”朱九点点头,证实了她的话。
“九爷,是看你本事的时候了。”沈默道:“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朱九呲牙笑笑,便开始在屋里仔细检视起来,众人都屏息不敢说话,唯恐惊扰了他只见他翻箱倒柜,四处寻摸,仅凭着经验和直觉,便发现一条又一条线索……大概一刻过后,朱九终于抬起头,对沈默道:“大人,有些蹊跷啊。”
“何出此言?”沈默问道。
“这房间乍看起来,仿佛是主人仓皇出逃时弄乱的。”朱九沉稳道:“但细看之下,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您看这儿,”说着指一下那梳妆台道:“抽屉都打开着,里面的首饰不见了大半,显然是被带走了。”再走到一个斗橱边,指着里面的抽屉道:“这应该是装银子的,也被拿走了大半。”
沈默还没说话,陆纲插言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要逃跑,当然得收拾细软了。”
“可为什么衣物没动?”朱九淡淡一笑,打开衣柜道:“虽然故作凌乱,但所有内外衣物摆放整齐,根本没有被取走的痕迹。”
“说不定,是怕带的东西多了,暴露目标,”陆纲道:“有钱什么买不到?出去成衣店随意买就是。”
“呵呵,说到钱,您怎么解释这个?”陆纲掀开床上铺的褥子,在床板上摸索一阵,将其中一块用力掀了起来,便见一个小小的箱子固定在床板下面……这是他方才钻到床底下,发现的机关。
“这是什么?”陆纲好奇道。
“打开便知!”朱九低喝一声,抽出腰刀道:“都闪开,小心机关!”众人连忙躲远,便见他手起刀落,一道白光闪滚,便将那盒子劈成两半!
倒没出现什么机关,而是一摞厚厚的银票,还有几套光彩熠熠的名贵首饰!
一看到那首饰,陆全家的便惊呼道:“‘滴水观音’和‘西子菡萏’原来在这里!”
“什么意思?”沈默问他道。
“是两套价值连城的首饰,”陆纲面色严峻的低声道:“父亲在时,几位得宠的姨娘都想要,想不到竟都在她这里。”
“两套首饰值多少钱?”沈默轻声问道。
“都说了是无价之宝。”陆纲奇怪的看他一眼道:“如果想要变现,出十万两一套,买家定然会趋之若鹜……哦对,我说的是黄金。”
这时候朱九也点好了银票,对沈默道:“大人,票面共计三十余万两,全是全国通兑的汇联票。”话说汇联号的业务,已经开遍两京一十三省的所有首府,甚至江南山东四川的诸多大府,也有他们的门店,所以他们自豪的宣称,已经实现了全国范围内的通存通兑!
看到那些银票,陆纲气得脸都绿了,恨恨道:“枉我爹信任这个女人,还让她管着家里的开销,结果竟是个监守自盗的女贼!”
“确实很奇怪,”望着那些天价珠宝,和巨额的银票,沈默沉吟道:“如果说是主动逃走的话,不带这个盒子,却去拿那些不值钱的曰常首饰、细碎银两,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思维?”
“傻子才会这么干。”朱九呵呵一笑道:“除非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否则永远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沈默点点头,对陆纲道:“大公子怎么看?”他的长处始终是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哪怕是在紧张的破案过程中,一样可以发现陆纲态度的微妙变化——那是他一直寻找的可乘之机。
陆纲寻思一会儿,闷声道:“除非十三姨也不知道有这盒子。”
“不可能。”朱九断然摇头道:“最新的一张银票,是上月开具的,”说着将那一摞银票摊在桌上道:“每张的面额虽有多有少,但存入时间,几乎都间隔一个月。极有可能,这是十三姨太每月一存的私房钱;就算不是,她也肯定知情。”
陆纲知道他说的对,便轻声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把屋子弄乱的,根本不是十三姨。”
“这推断很可能是正确的。”沈默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问题道:“但不是她又是谁呢?”
“很可能是让她失踪的人。”朱九沉声道:“种种迹象表明,十三姨太的失踪,应该不是自愿的。”
“会是什么人呢?”陆纲已经完全信了。
“这就是卑职大惑不解的地方,”朱九缓缓摇头道:“这院子周围,有咱们锦衣卫的三处暗桩,加上专门监视这里的探子,四个人八只眼,却偏偏没见到有人进来过,而且昨曰自始至终,也没人出去过,除了十三姨太的贴身丫鬟,金巧儿。”
“金巧儿?”陆纲问道:“她也不见了么?”
“是的,据说她提着个小食篮出去,”朱九道:“便再也没回来。”
“同时那十三姨太就凭空消失了?”沈默抚摸着下巴,沉声问道。
“是的。”朱九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不对呀……”这时那陆全家的突然插话道:“金巧儿据说病了,回家休养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说着问身后道:“你们这几天,见过金巧儿吗?”
“没有,上会走了,便没见她回来。”身后站着的两个婆子道。
“没见回来……”饶是精明如朱九,也一下迷糊道:“那提篮子的明明是金巧儿啊,能干探子这行的,一双招子毒辣着呢,断不会认错人的。”
“呵呵,”沈默闻言笑道:“九爷少安毋躁,既然说那金巧儿回家了,那问问她家里不就知道了吗?”
“大人说得对。”朱九笑笑,对那陆全家的吩咐道:“你,带我去他们家看看。”
老婆子看看陆纲,见大公子点了头,才敢带着朱九去府外的金巧儿家里。
趁着朱九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沈默看看陆纲,对左右道:“你们先退下。”
左右怕陆纲伤害大人,都犹豫着不愿后退,却被沈默骂出去道:“我们叔侄说话,能有什么危险?”
屋里便只有他与陆纲两个,陆纲仍然板着脸对他,沈默也早就习惯了,扶着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轻声问道:“今天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陆纲反问道。
“被我欺负的感想。”沈默淡淡道。
陆纲马上回忆起,被沈默的人拖进门来,嘴上还差点被堵上臭袜子的屈辱经历,不由面色铁青道:“要是我爹在,你也敢这样?”
“不敢。”沈默倒也坦诚道:“大都督英雄盖世,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哼,所以说,你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有本事去找严嵩家的麻烦去。”陆纲气呼呼道。
“你还别生气,生气也没用。”沈默冷笑一声道:“谁都是捡软柿子捏,没几个人愿意碰硬茬的。”
“等我将来……复兴了陆家。”陆纲咬牙切齿道:“要你们一个个加倍偿还。”
“我盼着那一天,但你没戏。”沈默淡淡道:“你老子死了,你们家的靠山也倒了,就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样子,凭什么说复兴陆家。”
“我怎么就不知好歹了?”陆纲紧紧盯着沈默道。
“你知道好歹的话,”沈默冷冷盯着他道:“就该看到——我,十三太保,这些你父亲的小兄弟、老下级,都在拼尽全力寻找杀害你父亲的真凶,费心尽力保全你父亲的家业,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陆家,为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虽然跟陆纲差不了几岁,但他骂得十分自然,陆纲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小声嘟囔道:“怎么就为了我家为了我?”
“开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吧。”沈默大骂道:“要是锦衣卫败给了东厂,再恢复到前朝那种上下级关系,那些被你父亲压制惨了的太监,能不报复你家?到时候他们三天两头上门滋事,你家又没有顶得起来的,不出半年就能被搞败了家。”
“我可以顶……”陆纲自己都有些心虚道。
沈默哂笑一声道:“你凭什么顶起来?想过这个问题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