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饿狼小说 > 大国婿 > 第二章 千古名曲

第二章 千古名曲

    回到苏州以后,陈闲每天都会出门。

    今年是新治二十二年,前朝已亡国五十七年。

    虽然至今仍有一股做着复国梦的前朝余孽活跃在四野各地,但并不影响普通人吃喝玩乐的精神与兴致,由前朝末年遗留下来的享乐之风,虽在当年的战火中有所凝滞,可如今已基本复兴了。当今国泰民安,四海之内均已臣服于本朝兴国,朝野上下以听曲赏舞为乐,能诗会词为荣,琴乃四艺之首,擅琴者最是能受人另眼相待,但凡能弹或能唱之人,无论在哪落脚,其实总有机会吃上一口富贵饭,至于吃得长不长久,终究看个人的技艺水准,至少大环境已经给了这类人施展技艺的舞台。

    陈闲一向喜欢听古典乐曲,这并非他入乡随俗的附庸风雅之举,而是他上一世的家世影响着他。

    千年武学世家出身,他上一世活得就很古代,即便后来在大都市大显身手,但有些渗入骨子里的喜好,丢也丢不掉的。

    这些天无论晴天下雨,陈闲每天出门走街串巷寻找听曲的地方,后来发现整个苏州城不单是青楼勾栏之地,哪怕只是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酒楼或小茶肆,店家们为了吸引客人,至少会请来一两位能弹或能唱的人坐镇。因为选择多了,陈闲的要求也渐渐提高到了专业级的层次,有时候不需要进门,只站在某间茶肆或酒楼前听一阵,多少能听出楼里的乐人是何水准。

    经过这段时间的千听万选,有间茶肆的一位女乐人琴弹得相当不错,陈闲便成了这间茶肆的常客,后来发现这位女乐人只在每天下午的未时和申时之间上场,陈闲也跟着做出调整,每天未时才来到这间茶肆。

    这天天上下着雨,陈闲和暖儿各撑着一把伞,走在一条小巷中。

    后方暖儿连续起跳,跳过一个又一个小水洼,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追,一面打趣道:“驸马爷,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跑去听人家弹琴,你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若是让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的。”

    “你能好好说话吗?”陈闲并不介意这种玩笑话,头也不回笑着说道:“那女乐今年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六七了吧,这年纪够当我娘的了,你以为你家驸马爷会有这种……特殊癖好?”

    暖儿也不知听没听懂,她追到身旁,转动着伞柄,笑嘻嘻地倒退着走路:“暖儿也就开个玩笑,驸马爷勿要当真啦。”

    “知道知道……”陈闲洒然一笑。

    当来到常来的这间茶肆,站在柜台前与掌柜的交流一阵,陈闲不由惊异地瞪大眼睛:“什么?那名女乐昨晚上死啦?”

    心下颇觉惋惜。

    ……

    ……

    苏州城内的乐人和女伎或许多不胜数,擅琴的人更有不少,但擅琴的能被冠以师之名的琴师却是少之又少,这名昨晚上不知何故死了的女乐人,以陈闲专业的眼光来判断,怕是离这个古代大众口中的琴师只差一步距离了,可惜再也听不到这名女乐弹奏的曲子了,短时间内怕也很难再在偌大的苏州城寻得一位弹琴弹得这么不错的乐人,随后的一二十天,陈闲也是每天出门,继续着自己的江湖之旅,可惜再未遇见一位弹琴弹得能令他叫好的乐人。

    这天中午,雨下得很大,听外出归来的华福说,城北地势较低的一段地带,积水都快淹到膝盖了,陈闲今日原本还想去一趟城北,这样一来也只好作罢。

    吃过午饭,陈闲没什么事做,暖儿也没什么事做,这个时代家境不错的公子小姐若是不愁生活也不出门,在家多半是看书写字或抚琴下棋等,女儿家或许会练练女红做做刺绣。暖儿自小在宫里学的是伺候人的本事,女红这些她做不来,陈闲对看书写字兴趣不大,如今受到身份的限制,又不用考取功名,读书的意义于他而言已没曾经那般大,下棋也没一个好的对手,回到自己居住的二层小楼,便将一张蒙尘多年的七弦古琴找了出来,吩咐暖儿准备了温水和手巾,在房里擦洗古琴。

    当今的文人士子依然很遵从无故不撤琴瑟的说法,抚琴更是文人士子列出来的九大雅事之首,一般读书人多少会学一学弹琴,哪怕真的不喜欢弹琴,生性也不擅于此道,但书房内也至少会摆放一张琴,个别人还会收藏一张有些来历的好琴,这样在待客之时,可以拿出来显摆,亦可抬高自身的文化素养。

    相对于自己动手弹琴,陈闲更乐于听人弹奏,可现在没人弹给自己听,他只能擦洗完琴身后,自己弹给自己听。

    对于自己的弹奏水准在这个古代能达到什么样的层次,这种事情还不好下定论,毕竟目前见过的只是苏州这一带的乐人,但陈闲上一世五岁习武,八岁学琴,说他上一世文武双全也毫不为过,在武学和古琴上的造诣更是达到了顶级水准,可以说于琴之一道,他是绝对专业的。

    陈闲埋头擦洗琴身,暖儿在一旁多次说要帮忙,却总被陈闲以这是技术活为由而拒绝掉,这样来回好多次,小姑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无聊,便来到房门与房外露台相连的木阶上坐着发呆,不时回头望一眼房内的陈闲。

    “驸马爷……”暖儿望着露台檐外的雨幕,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其实吧……暖儿也学过弹琴,跟大公主学的……”

    她说完便回头望向陈闲,神情有些想要献丑,却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似乎她说出这番话之前,在心中酝酿过好久。

    “呵……暖儿还学过琴?”陈闲倒有些意外,也有些期待地笑了笑:“那待会儿弹一曲试试……”

    暖儿顿时兴高采烈,连忙点头:“嗯嗯嗯……”

    ……

    ……

    待琴身擦洗完毕,调试好了音准,接下来已经没陈闲什么事了,实际上是他故意不去做其它事,想从基础上看看暖儿到底是真的学过还是随口说说。在书桌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之后,陈闲像考官似的端起一盏茶,笑容中满是期待与鼓励,看着暖儿把琴摆放在书桌上,琴的摆位和一系列准备都没问题,证明暖儿确有基础,这无疑增添了陈闲的期待感。

    暖儿之前或许是一时兴起,此时端坐在书桌之前,却已是跃跃欲试,眉开眼笑地说道:“驸马爷,我要开始啦……”

    “嗯,快开始吧……”陈闲笑着啜口茶。

    然而当暖儿右手食指在第三弦上一挑,一个苍劲的散音飘出来,陈闲眉头下意识一皱,这个散音的音高似乎不准,但陈闲并未立即指出来,眉头也很快舒展开,眼神与笑容依然充满了期待与鼓励。随着曲子一段一段的在暖儿的指尖下飘脱出来,小姑娘亦是心中雅静,神色认真,不时抬眸与陈闲对视一眼,唇边露出纯真笑容,过后又低头拨弦。

    幽静雅室之内,一小姑娘指尖在琴面上飞舞,一男子微笑赏听。

    画面虽美,然而陈闲听出来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暖儿的指法其实很丰富,组合指法的花样也不少,可惜错误百出。

    首先暖儿对指法的运用和熟练度便存在很大的问题,其次散音部分的纯甲与半肉半甲的音控不准,泛音部分左手指常常过早或过晚的离开琴弦,导致泛音不够标准,按音或者说走音部分,暖儿单单对徽位取音的控制便极不恰当,有时明明只需上滑至七徽,她却滑到五徽,且会出现压弦的情况,这些其实只是很基础的东西,暖儿欠缺的恰恰是基础,这说明她学是学过的,却未经过严苛的学习与训练。

    陈闲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暖儿基本功不行,需要时间好好的磨练磨练指法,这种情况多半得靠她自己。

    一曲弹完,暖儿抬起头俏皮一笑:“嗯……暖儿弹完啦,弹得很差,是吧驸马爷?”

    “没啊……”陈闲没想过实话实说,以免令人失去自信,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已经弹得相当不错了。”

    “噗……驸马爷,你也别安慰暖儿啦,暖儿知道自己弹得不好,其实当初只是经常看大公主弹琴,后来觉得好玩嘛,便求着大公主让她教我,因为大公主事情好多,教我的时间也不多啦,之后是我自己偷偷的抽空练习,可过后又觉得挺无趣,便没再练了,反正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弹了,嗯……不是大公主教的不好,是暖儿太笨啦,学的不好,以后会经常练习的。”

    暖儿并未觉得自己弹得不好有多丢人,相反很乐观的在面对这些事。

    ……

    ……

    这之后暖儿竟是废寝忘食的努力地练起了指法,陈闲倒是乐意看见这种事,他目前尚未想过过多的指点暖儿,因为暖儿现阶段最需要的是自己磨练,而为了给暖儿创造充分的练琴时间,陈闲在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小事一般能自己动手的便不会再劳烦暖儿,也已决定尽量少出门,免得这小姑娘跟着出门。

    暖儿在练琴,陈闲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此刻便站在书桌前,将一张张纸层层铺好,提起笔蘸蘸墨水,正待下笔之时,思路似乎遇到一些阻碍,便这样凌空悬笔而久不落笔,一段时间的停滞之后,终于理顺了思路,开始在纸上写一写停一停,有时候会满意的小声念出来,有时候不太满意的皱皱眉,便出门在庭院走一圈,回来后又继续写写停停写写停停。

    陈闲这些天的奇怪之举,暖儿多少看在眼里,今日练了一会儿琴,这时笑语盈盈地跑来书桌边,好奇地说道:“驸马爷最近写什么呢,暖儿帮你研墨……”

    研墨的同时,她伸着脑袋瞧着纸上内容,初始似乎有些费解,水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随后选了能看懂的一小节,断断续续的拆开念道:“嗯?……大七乚六……木……夕九勹四……下九夕十……厂五四三……中十二勹三……,这……这是琴曲的减字谱?难道驸马爷在谱曲子?驸马爷还会谱曲?”

    暖儿有些吃惊地睁大眼,陈闲并未停笔,点头笑笑:“嗯嗯,确是在写曲子。”

    “喔……这是准备献给大公主的?”暖儿神貌憧憬:“驸马爷献谱,嘻……肯定能成为一桩美谈。”

    “你想多了吧。”

    “难道不准备献给大公主?”暖儿甚觉遗憾:“大公主深谙乐理,更是琴道好手,但凡经大公主之手弹奏出来的曲子,必定会超越先手,更上一层楼!总之,大公主真的很厉害,平时也极痴迷琴曲,若驸马爷能作出好的曲子,却不献给大公主的话,那……那岂不是太可惜啦。”

    “没什么好可惜的……”陈闲淡笑:“我就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听人弹奏这首曲子,她有可能来苏州弹给我听?”

    写了两笔,自己答上:“没可能的吧,那我倒不如把你教会。”

    “这倒也是,毕竟大公主她好像……(不喜欢你)……”暖儿话到最后吐字含糊不清,同时也才回过神,兴奋问道:“驸马爷真打算把这首曲子教给暖儿?”

    “没错。”

    十天之后,暖儿终于有信心将这首曲子完整地弹奏出来,当即提出来试一试,陈闲也期待多日了,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对面的圈椅上。对于陈闲这首曲子的曲情与节奏,暖儿自是已经有了十分详尽的了解,她这些天在分段练习的时候,次次被这首曲子震撼到,她此时心情有些激动,也分外紧张,在书桌前坐下后,她什么话也没说,立马开始了弹奏。

    琴声响起……

    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第五段……

    到整首曲子弹完,余音久久回荡。

    暖儿弹完以后整个人完全处于呆滞状态,虽然她之前在分段练习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首曲子的独特魅力,但此时却不敢相信如此动听的曲子会是自己弹奏出来的,兴奋又激动的难以平静。陈闲也没开口讲话,思绪仍然沉寂在这首曲子的余韵之中,即便暖儿弹得并不好,但陈闲听见的却是由他人之手弹奏出来的家乡之音,回味的亦是家乡的味道,也因这首曲子的激荡与起伏,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嘴边的笑容却很满足,这便是千古名曲无与伦比的魅力。

    “驸马爷……”暖儿面色无比红润,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的跳,她不敢想象这首曲子传出去之后会造成怎样的浪潮,此刻却有个更想知道的问题,她柔声问道:“驸马爷,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

    “叫什么?”

    “……离骚。”

    曲名一出,暖儿身心恍如被重锤一击,眼中不禁泛起微光。

    “离——骚——”她喃喃地说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