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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三日(下)

    珠玑小慢步款款走来,当踏过门槛来到门外,第一眼反应也是微微错愕:“她们都是过来求曲的?”

    白梨花点点头说道:“想来不会有第二种原因。”

    早在昨日清晨,白梨花便从暖儿口中得知了羽音前日上门求曲一事,今日清晨又从暖儿口中得知了水怜色昨日也上门求过曲,白梨花自也及时把这些事告诉过珠玑。珠玑其实不在意这种事,她当日在琴会上弹奏出离骚,本就是为了给这首世间数一数二的旷世之作博得一个相应的地位与名气,如果有人上门找她请教或讨要离骚这首曲子,她也绝不会拒绝,只是大家都以为她绝无如此大度,因此才没人上门找她。

    实际上她于琴之一道可称得上淡泊明志,她向来信奉的是琴道自然,追求的亦是真正的天地之音与太古之音,纵然因为生活而被迫于坠入俗流,然而她并不会让自己的志趣沾染上太多的铜臭味,她可以不需要任何报酬,能做到心甘情愿的与人指点琴技,只因大家都很市侩的站在她的角度在思考这些事,因此也认为她一定唯利是图。

    此刻站在宅院门口看着众多姑娘同时上门求曲的壮观场面,一袭洁白薄丝长裙的她,欣欣然绽唇一笑,两颊一对笑涡依旧无比迷人,笑容也依旧青涩而美丽动人,她非常赞许陈闲的这种做法,便也越加欣赏陈闲这个人了。自上次琴会一事她便很欣赏陈闲,欣赏陈闲写出来的字与诗词及离骚,现在她欣赏陈闲的品行与胸怀。

    离骚这首曲子的普遍传开,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影响,有琴谱不代表能弹奏好离骚,若不然苦练琴技还有何意义。

    珠玑不知道自己的离骚弹得好不好,毕竟她没听陈闲弹奏过,也不知道离骚的原曲节奏及曲情等。她这几日自也常常在想要不要上门请教陈闲,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最终仍未付诸行动。此时眼前这一幕又让她陡然生出这种念头,然而这种念头仅是稍稍冒出头,便又悄悄缩回了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何顾虑,当日在琴会上分明很大方的与对方有过一些交际,到如今为何反而做不到大大方方的拜访这个人,或许当时是公开场合情不自禁,如今思而后行,思虑重重。

    她不自觉地想到这种种,为着自己的犹犹豫豫,羞恼苦笑。

    ……

    ……

    在杏花巷巷子口,一个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该肥的地方丰润饱满的红裙女子,这时候保持着小口微张的讶异姿势,正被巷子中段这前所未见的超大场面一步一步地吸引而来,此女正是阮红瘦。前一刻的她原本背着手路过巷口,听见声音转头望向巷子内,看见的这一幕令她惊诧不已,身子不听使唤地便想要过来凑这个热闹,随着脚步的靠近,她嘴巴越张越大,内心莫名越来越兴奋,也越来越想弄清楚这离奇事件的源头所在。

    她来到众多姑娘的最外围,踮起脚望向这家府门,府门门匾写着陈府二字,再一看府门前有个貌似眼熟的婢女身影,正不知忙着写着些什么,她当即回想起小杜梅娘曾给她说过的驸马府门地址。

    “这里不正是城东杏子坊杏花巷的中段?”

    她美眸不由一瞪:“厉害了厉害了,这小白脸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他怕不是准备在家开楼子喽?!”

    虽然看不懂华福贴在院墙上的离骚谱子,她仍旧很兴奋地挤上前来围观,口上啧啧称奇。

    ……

    ……

    写满离骚琴谱的大幅宣纸,一张又一张被华福贴在府门院墙上。

    未经过多次裁剪的大幅宣纸虽然书写面积大,但暖儿写出来的字体也不小,写完整首离骚大约用了十张宣纸,灰白色的宣纸一面一面的依次张贴在院墙上尤为醒目。已经有笔有墨有纸的众多姑娘,也已经忙着抄写起来,其他没有书写之物的姑娘也正在想办法,或借或买,或干脆改日再来,反正谱子贴在这儿。现场仍有不少姑娘留在此处,人群中偶尔传出几句相互挤着的争吵声,但总体秩序相对不错,暖儿写完以后便跑回了府里,华福留在府门外守着,以免宣纸被人揭走。

    暖儿这一次返回水榭时心情极好,如今离骚就贴在府门外,若再有上门求曲的人,自也用不着叩门求见驸马爷了,甚至她为着自己想到的这个一劳永逸的绝佳计策而沾沾自喜,一蹦一跳跑来水榭,开开心心地在陈闲身旁的蒲团上盘起腿坐下。

    霍艳侯这个时间已经开始教起书法,现在正悬腕执笔,一笔一划写着一幅字,暖儿的返回她只是抬眸瞥了眼,继而眉目低垂,专注于书写眼下这幅字。她写完字才会开始进行讲解,这时候水榭内没人讲话。陈闲虽然没去府门外,但多多少少能想象到府门外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暖儿坐在身旁时笑脸得意,他能猜到暖儿多半把离骚写在府门外。

    暖儿感受到身旁驸马爷的目光,她扭头露齿一笑,用手遮住嘴巴:“驸马爷放心,这段时间都不会有人上门求曲了。”

    陈闲点点头微笑起来,倒也很想看看暖儿到底还能瞒住多少天。

    ……

    ……

    府门外有人离开,有人才刚过来,平日幽静如深谷的杏花巷,这一刻车水马龙有如闹市。

    府门外莺莺燕燕如此大的动静,在府里没什么事做的蔡力劲怎会丝毫没有察觉,这时候满腹疑惑地走出府一看,纵然严肃沉稳定力过人如他,这一刻也委实大吃一惊。这位蔡大统领虽然妻子早死,膝下也无一男半女,可并未真正独居至今,这半辈子总上过几回青楼,自也尝过不少女子的温柔滋味,见过女人却没见过这么多的女人同一时间集中在同一个地点。

    “这究竟怎么回事?”

    蔡力劲皱起浓眉,立马抬脚三两步冲下门阶,混入府门前女子群中,顺着众多姑娘们的视线,他也望向院墙上,然而他并看不懂琴曲谱子的特有写法,但能听懂众姑娘们在说些什么,待把这些听到的话稍微在脑中过一遍,再将那些不值一提的琐碎言语排除掉,最后筛选出几个重要信息。

    “陈大驸马当日在湖光书院的琴会上一共写了四幅字,他的字当代无人能及。”

    “我也听说过,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目睹过那四幅字。”

    “陈大驸马不仅字好,诗词写的更好,现在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了。”

    “陈大驸马字也好,诗词也好,离骚这首曲子写的更好,现在苏州城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离骚的?”

    “现在大家都说,陈大驸马可称得上咱们苏州城的第一大才子了。”

    “对呀对呀,尤其是陈大驸马不像其他人那般气量狭小,这不……若离骚是其他人写的,会像陈大驸马这样张贴出来?”

    这些听见的被筛选出来的姑娘话语,在蔡力劲脑中久久回荡,他越想越是震惊,这已经完全颠覆他对陈闲的原有认知。京都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没什么才学,并且自小体质羸弱,手无缚鸡之力,全然是个非但没才没品,而且身体极虚的穷苦书生形象,那时候便有很多京都人觉得,堂堂本朝第一美人竟然下嫁给这样一个人,更有人说这不仅是在糟践天阳大公主,更是有失朝廷颜面。

    而身为天阳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蔡力劲自也听说过这种种言论。

    然而此时似乎有两个陈闲在他脑中对战,他一时间难以分辨是真是假,立马决定走出杏花巷问一问虚实。

    ……

    ……

    霍艳侯下午教完琴棋书画,待天黑以后,依旧来到二层小楼教起诗词歌赋。

    小楼雅室内灯火昏黄,霍艳侯站在书桌前红唇开合,嗓音轻柔讲着诗词格律与用韵,她语速总能保持舒缓温绵,举止亦总能保持不疾不徐,纵然已是夜深人静了,她神情仍然毫无倦意,偶尔放下书本,小啜一口温茶润润嗓子,随后拿起书本,面带温柔笑意继续讲授。陈闲不管有没兴趣,也不好表现出困乏的样子,不时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茶。而暖儿自是依旧听得很认真,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开始做梦了,而且一旦睡着,估计滚下床了也都懒得醒来爬上床。

    蔡力劲回到杏花巷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子时,陈府门前仍有姑娘提着灯笼,在抄写贴在院墙上的离骚谱子,这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白天不方便出门,这个时候便让婢女提着灯笼给自己照亮,并且约莫有五六对婢女小姐的组合,其他的也有零零散散的十来个单独的姑娘身影。

    黑夜下的杏花巷,有明月当空,星夜璀璨。

    蔡力劲看到府门前这一幕感概良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叹息一声道:“这位驸马爷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下午出门直到此时,几乎跑遍了苏州城中心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到过苏州两个相对贫瘠的下县,他进过的酒楼茶肆至少有三四十家,青楼勾栏也进过一二十家,走在街上随口问过的人足有数百之多,这数百人中几乎有超过八成的人知道陈闲这个人,其余的像酒楼茶肆和青楼勾栏等地,也几乎每一家总有一大半客人和姑娘们在讨论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这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位驸马爷不仅有才,并且才气惊人,也毫无疑问,在京都时只是没显露才学,这才让人以为平庸无能。

    蔡力劲路过二层小楼时又下意识停住脚,望着纸窗上映着的霍艳侯的窈窕倩影,不由摇摇头。

    “真是难为霍大家了……”他苦笑自语:“幸好这位驸马爷没练过武,若不然这趟差事便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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