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授,此来颖州,车马劳顿,今日晚间,我做个东道,为教授洗尘,教授可肯给鄙人这个薄面?”焦晃笑呵呵的,态度甚是友好。
陆宁笑笑:“这,不会太麻烦吧?”
“文教授答应了?!”焦晃立时大喜,连声道:“好,好,文教授看来许多公务在忙,鄙人[ ]就不叨扰了,这就回去准备,教授下衙时,外面马车必到。”
跟着他的一堆人,也是各个面有喜色,焦晃拱手告辞,其他也甚为礼貌的,有的拱手,有的鞠躬,和陆宁告别,话语里大概意思都是,晚上再好生伺候学令吃酒。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陆宁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学倌令,也没什么值得贿赂之处吧?今晚这些人洗尘宴都会到?自己小小八品官,还是教育口的清贫小官,有这样大的面子?他们看起来,一个个不是官员就是富商。
突然,陆宁就明白过来,毕竟,进入这个角色时间不长,所以,脑袋转过弯有些慢。
云淡风轻的老助教又不咸不淡道:“今晚,学令要收很多弟子了。”
陆宁笑了笑,果然和自己所想一般,自己是来颖州推行新学的学令,这些本地豪绅,正是要为家中子弟谋出路,所以,才在自己这个没什么真正权力的小小八品官面前都甚为谦卑。
说起来,这焦晃,官声还凑合,但脑袋可能太过灵光了,所以,主业却是行商,是颖州的大商贾之一,这也是他被闲置的原因,而且,按照本朝新政,如果他还要继续行商的话,就要辞官了。
现今正是夏天,下衙在五点左右,骄阳还高悬在西方。
焦晃派来的马车果然在学馆大门前候着了,陆宁午时已经给了学馆一个杂役几文钱,令去文家水粉铺送了信自己晚饭在外面吃,这时就上了马车。
学馆在城西,马车却更往西走,却是到了西湖之畔。
这颖州西湖,碧波十数里,堤岸绿柳茵茵,远方湖心楼台亭榭如蜃楼,更有接天莲碧的粉色荷花在湖中随风飘动,风景极美。
现今的颖州西湖,名气并不弱于杭州西湖,前朝名家诗篇特别多,后又有苏轼、欧阳修极力赞美,欧阳修甚至选了这里作为养老之所。
不过后来金兵入侵,宋挖开黄河堤坝抗金,黄河夺淮,颖州西湖面积大为缩水,又到后世民国,无独有偶的炸黄河坝搞所谓抗日,颖州西湖最终被瘀为平地,再到后世,却是要人工修复,自也不复今日之美。
……
西湖畔数座精美画舫,虽日头还未落山,但都可以想见夜幕下画舫之灯红酒绿是如何奢靡。
焦晃等十余名官绅,在其中最为宏大气派的画舫前相迎,此时纷纷通报名姓,有两名正经州署大佬,一个是司功参军,一个是司法参军,按照齐律官制,都是正六品的官员,又有巡检司的巡检使,虽是八品官员,但管理州城内所有执刀捕快,却是和后世公安局长一般无异了。
除了这三位正经可说是颖州城官场大佬外,其余人,便都是本地有名士绅,其中有三个,捐了员外郎。
齐国官制,员外郎是很特殊的一种身份,定为“视同九品”,但又不是真正的官员,不但没有俸禄之类,豪绅们还要用真金白银来捐,定额为五百贯,但以后每年都要续捐,年捐为百贯,若不续捐,员外郎的身份就会被剥夺,当然,续到六十岁后,便终身可以得到员外郎的身份了。
而且,捐员外郎,还有个苛刻的条件,就是需要百户为保,也就是,左邻右舍数过去,街坊们得有一百户按手印同意,才能捐成,不然就没资格,包括每年续捐,也要如此。
捐员外郎的好处,就是一旦员外郎触犯律法,案宗需送到大理寺,呈报圣天子,核实后便会剥夺其员外郎的身份,以后才可以定罪。
而且,员外郎触犯律法,还罪加一等。
虽说实际上大理寺根本不会为了员外郎不员外郎的而讲什么情面,甚至到底真的核实不核实都难说。
但偏偏,“员外郎”这个身份立时被豪绅们趋之若鹜,甚至不乏年入堪堪百几十贯,却也要捐个员外郎的商贾。
陆宁都觉得效果有些过了,这个年代,商人们对身份认同感太渴望了,面子也太重要了,只要给层皮,觉得自己的身份从此不同,甚至犯案可以上动天听,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对陆宁来说,和赋税一样,这也算民间财富的二次再分配,就说短短时间,到他来颖州前,国库仅“绅捐”一项收入,就超过了十万贯,“绅捐”则专款专用,必须用在民生工程上,主要以治河为主。
当然,陆宁还有更深层的考虑,那百户为保的条件,又何尝不能提高黎庶之民的国民意识?令他们知道,这个国家的大事,他们实际上也有参与的权力,甚至平日他们敬畏无比的豪绅,在本朝礼制中,也有被他们监督钳制的时候。
如此本朝对底层民众的凝聚力,底层民众对本朝的认同感,都会越来越高。
还有一点额外的好处,豪绅们以后在乡间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当然,哪怕这百户为保只是变为某种形式,甚或变成豪绅买票,百户邻居的福利,那都没什么,意识灌输下去就行了。
就算最后只是给平民们制造个每年一个大红包福利的机会,也不错不是?
……
琢磨着,陆宁在焦晃等官绅谦让下,进了画舫,随之便是一呆。
这座画舫,竟然还有戏台。
都是淮北之地,东海的一些戏目好似传了过来,不过今日,看来没请戏班,毕竟,要说正事,不能一直吵吵闹闹的。
戏台下,大多数桌凳都已经撤去,只留下了三张圆桌,中间主桌大一些,两旁陪桌小一些。
焦晃和一众官绅再次谦让,陆宁做了正中间的主桌,由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王员外、高员外、张员外作陪,不过每人旁边,都有一个空位,也不是正经高座,而是比正椅略矮的软墩。
其余两张陪桌的乡绅落座后,焦晃拍了拍手。
虽然已经介绍过,这画舫,是张员外的妾侍在经营,但焦晃却俨然成了主人。
从画舫这正堂侧门,立时鱼贯走出一行莺莺燕燕,各个聘婷而行,姿态优美,一排来到主桌前,盈盈万福,脆生生整齐娇唱:“诸位官人,奴们有礼了!”
不消说,这自然是本画舫的仙女们了。
现今,都用仙境暗喻娼馆,仙女,则指伶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