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世泽带来的十六个监察御史中,有一个并不是右班,也就是说,不是“武职御史”,而是举人出身的文职御史。这人就是扬州卫军籍出身的纪坤纪举人。
他现在很不情愿的当了官,当了个油水很足的左班监察御史——这个官职油水的确很足,可以光明正大的喝贪官的血,吃贪官的肉......只要把大头留给太子殿下就可以了。
明明得到了一个很有“钱途”的官职,可是纪坤纪春帆现在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现在正在大明寺的平山堂内,向朱慈烺汇报扬州卫“反腐”的进展。
可朱慈烺的兴趣似乎不在“反腐”,在听纪坤说了几句后,就开始给他交代一个特殊任务了。
“纪坤,常延恩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虾米,本宫想要的是大鱼!你可明白?”
“臣......愚钝。”
纪坤当然不愚钝了,他只是震惊——对朱慈烺的不择手段感到震惊!
如果朱慈烺因为东南勋贵的站队问题而想方设法整治他们,纪坤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朱慈烺现在却把东南勋贵当成了大鱼来钓,当成肥猪来宰......而且还想让他纪坤充当帮凶!
纪坤虽然向朱慈烺告了徐永基一状,但他并不想当酷吏!他可是熟读史书的举人,当然知道当酷吏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他也没那种紧迫感啊!张世泽他们是穷凶极恶的北方勋贵整肥得流油的南方勋贵,情况和他不一样......另外,张世泽人家是一个穷光蛋集团,人多势众,朱慈烺必须依靠他们才能压制南方的豪强。而纪坤给扬州盐商当讼棍赚头很好,不是那种丢了身家急吼吼要捞钱的北方流亡勋贵。
所以他对朱慈烺整治扬州卫常家的事情就非常反感——他只是和徐家有矛盾,和常家没有矛盾,而且还沾亲带故。
另外,他的家族也是扬州卫的千户之家!他自己虽然不是嫡流,也没有世职在身。但还是有几个同宗兄弟在当千户、百户,也侵占了许多土地。
所以这一次对扬州卫的整治,纪家一样要受惨重的损失!
他现在等于在抄亲朋好友的家,还从中提成!
这不是人渣嘛!
纪坤在被徐永基逼得走投无路之前,也是扬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啊,一转眼就给朱慈烺整成人渣了......
这段时间,纪坤的亲朋好友见了他都不理了。还有传闻说纪氏宗族正准备将他踢出家门,以后就不是纪家人了,死后也不能进祖坟!
朱慈烺这时并没有怎么在意纪坤的处境,因为他也没把纪坤当自己人。
“你去和常延恩说,本宫不是存心为难他!”朱慈烺道,“本宫想要他给常延龄写信,请常延龄来一趟扬州......你去和他说,他有没有罪,扬州卫常家有没有罪,就看常延龄怎么站队了。”
又在骗!
纪坤心想:你刚才还要钓鱼,现在却说要常延龄站队......那个怀远侯又没什么实力,站队正确就不抄家了?
“怎么样?”朱慈烺看着纪坤,“能办到吗?”
“臣去试试看。”纪坤也不敢对朱慈烺说“不”啊!
他现在是酷吏,最不招人待见的酷吏啊!不抱紧主子的大腿,还能有好?
“好,”朱慈烺笑着,“去和常延恩好好说,告诉他,本宫对常家还是看重的,只要常延龄肯来,就没事儿了。”
......
“春帆,你说的可当真?只要侯爷肯来扬州,拜见了太子殿下,你家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扬州卫南镇抚司大牢里面,看着失魂落魄的常延恩听纪坤那么一说就完全相信了。他是认识纪坤的,甚至还沾着点亲,所以唤着纪坤的字号。
“春帆,你可别骗我啊!我们可是亲戚......”
“同知,我只是在传太子爷的话。”纪坤心里明镜儿似的,当然知道朱慈烺没安好心。可他也不敢点破——都察院的校尉就在边上守着!
他要坏了朱慈烺的大事儿,回头就得去锦衣卫南镇抚司挨揍了!锦衣卫南镇抚司可不是都察院,那是抓反贼的衙门!
“好好,我写,我写信。”得了根救命稻草的常延恩也不去多想什么了,只是连声答应。
“同知,”纪坤试探着问,“常侯会来吗?”
“会啊!”常延恩点点头,“侯爷人好,不会不顾扬州的亲戚。”
得,那就完了!纪坤心说:这年头倒霉的就是好人!
“可他娶了魏国府的千金,”纪坤还是不死心,“魏国公会拦着他吧?”
“怎么会?”常延恩摇摇头,“你真以为魏国公会反?他也是老糊涂了,被史阁部、朱总戎(朱国弼)、高抚台牵着鼻子走......现在正主都不闹了,他还闹个什么劲儿?太子爷想请侯爷过来,他高兴还来不及,正好试试水。”
那就全完了!
不试还好,一试保管水太凉,不反都不行了.......真是造孽啊!
......
常延龄果然上当了。他家有三两千口人都在扬州府江都县呢!他那么好的一个侯爷,怎么能不管不顾的?再说了,南京的那帮勋贵现在也想和朱慈烺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讨个饶。
他们虽然参与了史可法、高宏图的勤王,不少人还糊里糊涂给史可法他们写了信,表示要支持崇祯皇帝复辟。还听史可法的话到处召集班军,在南京城凑齐了五六万人的水陆兵马。
但他们压根没想过亲自上战场去和狡诈凶残的朱慈烺打仗——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多尔衮派来了议亲使!
只要有点脑子,他们就该知道这议亲使是为何而来的——大沽口之战看来不是完全吹牛啊!3000个,不,打个三折,只要有900个鞑子头是真的,南京的几万大军也不敢和太子对抗啊!
况且,朱慈烺手中的兵马也不少了,也有五六万之数。
所以怀远侯常延龄实际上是作为南京勋贵们的使者来扬州求饶的——只要千岁爷既往不咎,他们是可以劝进的!
在这帮勋贵想来,朱慈烺现在无非想篡了大位,早日登极,大家伙在这个问题上让一步,其他也没什么了。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这些在东南经营了二百多年的勋贵就是南京的地头蛇......
不过常延龄本人并没有那么乐观,他还是知道有秋后算账的!眼前这关好过,等朱慈烺坐稳了皇位,恐怕还得算一算东南勋贵支持崇祯帝的仗。
所以他现在的想法是“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要带着江都的族人远走......甭管去哪儿,总之不能在朱慈烺的眼皮底下呆着。
“侯爷,侯爷,好像不对啊!”
常延龄正在船舱里面闭目养神,顺带着琢磨怎么走为上的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了家将颤抖的声音。
“怎么?”常大侯爷张开双眸,就看见一个家将已经推开了船舱的窗户,手往外指。
外面是扬州运河码头,码头上正守候着大队大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侯爷,他们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常家的那个家将紧张兮兮地说,“要不咱们别上岸......”
“怕什么?”常延龄摸着胡须,神色镇定,“难不成太子爷还想逼反了金陵诸家?真闹起来,东南是要大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