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是陆宇考虑到的难点。
即使毁掉一个地点,把被抓的孩子都放出来,能不能让他们重回家园是一件难事,一旦被魏王发现是龙阳君所为,在表面上当然不能对其发难,但是他可以重新再抓人,或者隐藏得更深,令龙阳君无法再插手。
不过抓人炼丹既是在暗地里进行,就证明魏王并不敢张扬其事,毕竟这种事只会令天下人声讨,说不定还会遗臭万年。再者,就算捉了人,也并不能将信陵君定罪,因为幕后的黑手正是魏王,难道要龙阳君将魏王绳之于法?
陆宇说道:“君上何不直接来个先斩后奏,将捉到的一干人等就地解决,在众大臣面前奏明大王,以死无对证给大王好下台,令他收敛?”
龙阳君又深吸了一口气,不能置信地对陆宇说:“本君正愁如何将此事化小,不至于牵涉大王,没想到你竟然有此妙计,实在是令本君佩服!”
陆宇苦笑道:“此实属下策,君威难犯,但只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可能会是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
龙阳君正色道:“没错,本君先来个出奇不意,将一干人等就地解决,放了那些孩童,再一把火将那里化为灰烬,然后在早朝之上当着百官面前禀告大王,求大王下旨彻查。到时由于有关人等已死,死无对证,故不能牵涉出信陵君及大王,果然妙计也。”
虽然又要一批人为信陵君及魏王买单,但这些人在法律上来说却也是帮凶,只是将他们杀死,不牵涉其家族,可能已经是这个时代里最仁慈的手段了。
陆宇笑道:“他们必定只会在内心发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下旨查办此事,而君上到时只要作样随便查查,便可达到让他们收敛的效果。”
龙阳君哈哈一笑,道:“本君再命人将府上所有珍珠、人参,鹿茸等统统制成丹丸,待早朝之后献给大王,以作养生之用。”
陆宇忙道:“万万不可,这反而会令大王怀疑你知道他才是幕后主使,丹丸是对他的挑衅,君上请三思。”
龙阳君一拍额头,笑道:“本君差点忘记了。”
陆宇又道:“君上可在此事解决之后一段时间,在大王面前有意无意说起从哪处得到什么长生秘方,如果大王表现出有意要尝试,再命人赶制也不迟。”
龙阳君大笑,嘴里不断念着“长生秘方”,表情十分满意,差点就像要挨进陆宇怀里去一般,吓得陆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龙阳君却不以为意,对他说:“可惜你即将离开,若然能够留下,实为大魏之福。”
陆宇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此话又似乎带有惋惜之意。想到了自己的猜测,便故意试探道:“不知大王对于明日邯郸之行是否另有安排?”
龙阳君一愕,略有意外之色,嘴里说道:“你是指大王安排你到福照阁后留下我等之事?千万别多想,大王是与我们商议国事,陆宇你没见到太子在旁吗?大王吩咐太子向本君和信陵君学习哩。”
有些事越是解释越露出马脚,若真如他所讲,在一旁的魏明姬却反而显得商议的重要性。而且龙阳君早在密室里说过怀疑这魏王是假冒的,如今却大王前大王后地叫得亲热,难道有另外的原因令他不得不与他们合作?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魏王是真是假也只是龙阳君单方面的怀疑,原因可能只是之前他与信陵君之间日渐僵化的关系突然转好,但这也只是一个勉强的理由,却没有实质的证据。龙阳君作为魏王的男宠,对魏王的熟悉程度堪比后宫的嫔妃,即使那副面具再逼真,或者替身再怎么像,身体上的语言却无法说谎,除非还有一个足够说服力的借口。
那就是丹药。
陆宇恍然大悟,魏王一直服用丹药,身体的机能或多或少肯定会受影响,以此来作借口,减少房事,这不正是一个连后宫佳丽、龙阳君都能欺骗的借口!
如果魏王真是假的,那么掳掠童男童女,用活人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晃子,并非什么不老之药,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瞒过所有人,包括同床共枕之人。
听完这个恐怖的猜测,龙阳君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巧真被陆宇猜中的话,信陵君的阴谋则呼之欲出。以龙阳君的聪明,不难想出信陵君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等待已经有了隔阂的魏王来对付他,只有先下手为强,取而待之。真正的魏王可能已经遇害,或者被他囚禁在哪处秘密的地方。
龙阳君带着有些呆滞的表情,对陆宇说道:“那日刺杀朱亥,虽然被派往宫中的人已经抓到,却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当场咬破藏在口中毒药而自杀。而在他身上,也没有搜到任何东西,本君怀疑是通过口头传达。”
这不是更证明了问题所在吗?进入宫中的人,应该是为了传递王宫与信陵君府的情报和安排,如果只是普通的汇报,又何必口中藏毒,一旦被擒便自杀,以保证机密不外泄。
如此说来,西门候应该也知道当中秘密了。
而龙阳君此刻也是身处险境,只要行错一步,分分钟会被假魏王和信陵君抓到机会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这时下面有三人接近福照阁,手中均端着方形的四足簋和青铜豆盘,原来是送饭菜的宦官。
龙阳君又叹了一口气,对陆宇道:“本君马上回去与候荣商议,再作对策。”不等陆宇相送,独自走下台阶。下了几级台阶之后,又好像想到什么事,又说道:“到了邯郸之后可能会有危险,陆宇你好自为之,本君希望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便再也没有回头,出了福照阁,直往南面而去。
龙阳君最后的一番话令陆宇预见了邯郸行的结果。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又不忍心见到在行动之后陆宇被当作替死鬼去交给秦国,苦于不能说破,故说出此话来提醒他,让他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夜,陆宇反而轻松了许多,心中连半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龙阳君走之后,再无人来打扰他,由午后一直睡到宦官送晚膳过来。原本以为魏明姬会借口来找他,哪知一整晚都特别安静。楼下的守卫在入夜后换了一班,这两个守卫不像白天的那般呆板,陆宇在阁室里不时能听到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陆宇睡不着,披上厚厚的裘皮长袍,走到回廊上站了不到半刻,却被寒冷驱赶回了阁室,躺在床上用被子包了几层。
自从来到大梁,他好像没有一个晚上能像今晚这般清静,无聊到令他一直胡思乱想。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他并没有死,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得好好的,会不会感到有些欣慰?虽然这两个世界之间并不能相互联系,见不了面,但至少没有死去,仍然活生生地呼吸着。
自己还做了古代的小将军,虽然相差了两千年,但至少也一样是公务员啊。都说最亲的人之间都有奇妙的感应,不知父母是否能够感应到他?
在确认自己穿越来到战国时代后,陆宇没有企图尝试过穿越回去,而是接受了现实,因为他知道从飞机失事中生还机率的微小,还有能够穿越的机率更是没有任何方法计算出来,且在这古代中并没有任何能够给他尝试的机会。
他自然没能感应到自己的父母,所以才有这么多的疑问。不过如果真有这种感应能力的话,可能只会徒增思念之苦,因为人是很贪心的动物,任谁都不会只满足于能够互相感应到而不能见面。
后来又想到那架失事的飞机,上面的每一个乘客。难道所有人都遇难,只有他一个人活着?放开人不说,小嫣当时紧挨着他,却为何没有和他一起穿越?这恐怕又是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陆宇听到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像训练有素的军人,由远而近,以为是宫内巡逻的禁卫军,原本不以为意,却不料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出一会便已经接近福照阁,并在外面停下。陆宇从床上爬坐起来,正要到外面去看个究竟,这时下面又响起一把阴里阴气的声音:“奉大王令,有请陆将军前往玉汤殿。”
陆宇心里“噔”的一声,认出这把声音正是今日听到的那个宦官的声音!不过此刻外面天还没有亮,这就准备出发了吗?
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宦官可能以为陆宇仍在熟睡,又高声将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陆宇忙跟着大声应道:“臣陆宇遵命。”然后迅速披上了裘皮长袍,三步并作二步地就往外走。谁知刚打开房门便差点被门槛拦了一跤,发现墨砚般的夜色离天亮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魏王难道不用睡觉的吗?
石阶之下,只见一名宦官手提宫灯,身后二十名举着火把的禁卫,排成两列,正在等候陆宇。
陆宇暗忖终于见到那把声音的主人了。见到他出来,那宦官又说道:“陆将军请随奴才前往玉汤殿。”
借着火把的光线,这宦官獐头鼠目般的外貌,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令陆宇觉得这人一肚子坏水,由他那阴阴怪气的声音可以肯定,这宦官是一个已经受过宫刑的阉人。战国时并非所有宦官都是阉人,不过像这种专门服役于君王的奴才,特别是负责后宫的宦官,大多数则已阉割过,以防祸害后宫。
陆宇一路走,见那宦官一脸严肃,便问道:“不知如何称呼大人?”
宦官道:“奴才贱命,本无名无姓,得大王恩惠,赐名赵昌。”
陆宇笑道:“原来是赵大人。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呢?”
那赵昌仍是一脸严肃地回答道:“现在刚好过了丑时一刻。”
陆宇一听之下,突然有种想掐死魏王的感觉。按赵昌这么说,现在也就不到半夜三点,甚至还要再早,这么早便把他撬起来去那个什么玉汤殿,难道是要他在那里一直坐到卯时不成?
赵昌显是看出陆宇的想法,便又道:“现在我们是前往玉汤殿为陆将军接受沐浴之礼,为时半个时辰,之后还有安排哩。”
陆宇暗忖难怪这个宫殿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什么玉汤,原来是沐浴的地方。
宫中的路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迷宫一般,全由赵昌带路,领着身后那二十名禁卫“浩浩荡荡”地走在宫里的御道上,就像是要找人约架一般威风。不过这个时候宫里还是安静得很,除了值班的禁卫,只有一些劳碌的宦官宫女不时与他们擦身低头匆匆走过。陆宇走的是御道,那是因为有魏王的特许,而一路遇到的宫奴是不能随便走到这条道上的,否则会被判犯上的罪,随时都会被杀头。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一道气派十足的红门。由于之前已经知道是玉汤殿,陆宇才“认识”那块大牌匾上面的篆体字,玉汤殿四周由四人环抱的参天古树群所包围,不能一眼尽收,只露出红色殿门及那四根大柱,其直径堪比古树,每一根的正面均刻有七字。至于那是什么字,他所能认出的可就连三个都不到了。
陆宇暗忖自己有空要多学学这些古文字,以后办起事来会更方便些。
不过目前这些都要暂时放在一旁,他本来便不是来考古的。
殿门前仍由两名禁卫把守,赵昌上前出示了手牌之后,十二名禁卫在殿门两边一字排开,而陆宇则随他走了进去。
通过第二道门之后是玉汤殿的大堂。两名宫女迎了过来,向二人行过礼后,赵昌对她们说道:“你们两个马上服侍陆将军沐浴。”说罢侧身站到一边,示意那两名宫女带陆宇前去。
玉汤殿里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尽管此时季节正值寒冬,但是一踏进大堂开始,陆宇便感到温度有所上升的样子,加上散发的硫磺味道,他几可肯定这里是从殿后所引来的硫磺泉,是专供魏王等王族享用的场所。自己能够被带来以温泉沐浴,也算是“王恩浩荡”了。
绕过大堂后的那道门,在陆宇面前及左右都是一间间的厢房,中间则是露天的庭院,颇像四合院的建造。正面看去,前方那两间是比较大的,左右则各有比较小的三间,将中心的庭院围了个密实。
其中一名宫女对陆宇说道:“将军请随奴婢来。”说罢便将他领向左手边的第二间厢房。陆宇心想正面那两间大的估计应该就是魏王的专用,其余的便可能是给嫔妃们或大臣们的了。
果然厢房里的屏风后挖了一个接近十平方的浴池,里面的池水正不断地冒着热气,那不是引来的温泉是什么?陆宇心里一乐,任由那名宫女为自己宽衣,不等她试水,自己便摸进了浴池里。那水温恰恰好,舒服得他差点忍不住呻吟。
那名宫女仍好奇地看着为他解下来的那条代姬为他缝制的内裤,看到陆宇已身在池中,这才也踏进池中为他擦身。
陆宇闭眼享受着这种高级服务,暗叹这是他在这里第一次洗得这么舒服,那与泡在浴桶中洗着烧热的水是大不一样的。在二千年后的世界里,泡温泉可是要收费的,当然像现在的这种服务也是违法的。但是在这个时代里,这种享受却是有钱也买不到。
另一名宫女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簋盘,上面放着衣物,身后又有另外两名宦官托着一物,陆宇一乐,那竟然是一套胄甲。陆宇好奇起来,看着那两名宦官把胄甲抬进来放下,又恭敬地退了出去。原来那胄甲里有支架一类的事物,把整套撑得整齐,以示它的贵重。头盔部分以青铜铸造,看似一体合成,顶部有一浮雕兽头,看起来有点像是老虎,怒目圆睁。而身体部分的肩、胸处均缀有铁制的鱼鳞形甲片,每块大约在寸许大小,足有数百片之多,一直延伸到膝盖处。
这套胄甲一看便知道不轻,陆宇不禁叹了一声,穿起来也许威风十足,不过也需要承担其重量。
为陆宇擦背的那名宫女听到他叹息,好奇地问道:“将军何事叹息?”
陆宇道:“只是一声感叹。”
那宫女又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将军是否近日大梁城传说中的蛟龙侠?”
陆宇笑了一声,心说没想到连一个宫女都听到王宫外的传闻,便问道:“你是从哪里得知那些事的?”
另一名宫女在浴池旁站着,听到陆宇这么问,便笑道:“那事传得沸沸扬扬,这宫里呀,上上下下自然早就都知道的。”
背后那名宫女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宇不想去看她们两个,生怕一时冲动又留下“风流债”。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在温泉里泡得手脚都皱了起来,又不知这所谓的沐浴之礼是否一定要浸足半个时辰,只好忍着不时一句半句地与她们闲侃,熬足了时辰。
两名宫女见他不太爱搭理她们,也闭嘴不语,直至帮他沐浴完毕,又服侍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最后将整套胄甲穿在了陆宇的身上。
陆宇感觉这套胄甲少说也有十几斤重量,一时还真是不习惯,如果将头盔也戴上的话,估计整个头都要被压得抬不起来。忽然发现那两名宫女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目中大放异彩,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二女齐答道:“将军真好看。”
陆宇一乐,以前在长相上还真没有被人夸过,被她们这么一夸,感觉还是有点飘飘然。他这才注意到了这两名宫女长得居然很像,就像亲姐妹一般,而且不止于脸蛋,身材也几乎一样。基本上都能算得上是美女,至少都是纯天然的。这些被征选在宫廷里服役的女子,虽然不似嫔妃般受到君主的宠爱,在挑选上也绝不马虎,除了五官端正与身材均衡之外,还要像代姬那般受过严格的训练调教。
出来之后赵昌又将陆宇带去用膳,仍由几名宫女宦官服侍,让陆宇大大地感受了高等的服务,一直到寅末之时魏王才派人来召。
陆宇在赵昌的带领之下到达一处宫殿,见到不远处还有两驾马车停在御道,旁边分别由数名宦官与宫女守候。西门候正在宫殿外的台阶之下,另外还有几名看似武士的人,正在与他细语交谈。西门候身边一匹红鬃马特别显眼,那不正是鬼谷子送给陆宇的么?
想不到信陵君还真把自己的马带来了。陆宇心里一激动,久别之情油然而生,忙加快了脚步向西门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