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雨,不期而至,各地进京的道路都变得异常泥泞。
山体上,滑坡时有发生,被困在路上的游人,多有死伤。
大家都躲在家中避雨,官道上倒是还经常有马车经过,因为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侧,有完善的排水系统,将城中的雨水,泄到汴河之内。
开封府城郊,白石林中,赵材望着泼天大雨,心情异常舒畅。
他喜欢雨天,更喜欢这样的暴雨天,虽然在白石林的行宫内,不如宫中那么宏伟,但是却能更近距离感受暴雨的湿气。
“陛下,御膳房的人传话,今日的午膳恐怕要拖后了。大雨透地,柴都点不着了。”
赵材哈哈一笑,没有怪罪,反倒饶有兴趣地说道:“带朕去看看!”
平日里赵材性子喜怒无常,时常大发雷霆,前来传话的小太监本来十分害怕,没想到陛下今日这么开心,感激撑开伞带他去白石林行宫的御膳房。
后厨内,几个负责做饭的宫人,一看皇帝进来了,吓得纷纷站立起来。
“你们继续!”赵材吩咐把自己狩猎的小兽剥了,架起火来烤着吃。
难得皇帝心情大好,众人陪着他乐呵呵地烤炙,肉还没吃完,消息已经传到了水榭。
陈寿正在看河东战报,闻言头也没抬,对前来报信的金羽卫说道:“以后白石林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须来报。”
“是...”
小皇帝能文还是会武,暴躁还是和善,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陈寿来说都是一样的,与其让他在宫中愤懑,不如让他乐意去哪去哪,只要不离开开封府就行。
自己起家时候,靠的是皇权,但是马上卸磨杀驴,通过金丹杀了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彻底掀翻了大齐的皇权基础。
如今统治京畿附近,中原腹心的土地,靠的反而是底层的民心和手里的兵马。
正在想着的时候,桃儿进来,弯腰道:“老爷,开封府尹求见。”
“刘旭?他来做什么?”陈寿点了点头,桃儿出去,不一会引着一个文官进来。
刘旭抱拳道:“见过忠勇侯。”
“何事?”
“自从忠勇侯实施安民政策,与民休养,丈量土地,减免赋税以后,各地奔往京畿的百姓络绎不绝。虽然有很多的州县设卡阻拦,依然难改百姓背井离乡,涌入京畿,此皆侯爷恩德所致。不过近日大雨肆虐,多有行人困在山间道路,甚至被河流冲走。”
“属下斗胆,恳请侯爷派遣兵马,沿途护送搭救百姓。”
陈寿眉心微微一皱,自己疏忽了,这个时候出行是一个冒险的事,除了躲避强人土匪,还要看老天的脸色。
“是我疏忽了,你拿着这个,到禁军大营,调人前去就是。”陈寿伸手,把自己的鱼符递了过去,刘旭赶紧上前接住。
“侯爷仁心,乃是百姓之福,属下告退。”
陈寿笑道:“难得刘府尹想的周到,难能可贵。”
“侯爷谬赞了,此皆属下分内之事。”
刘旭心情大好,他们这些官员,最知道逢迎上意,陈寿的一系列举措,让大家以为他是个爱民的人,所以朝廷中,一夜之间多了很多很多的爱民如子的官员。
陈寿心知肚明,很多人是为了迎合自己,但是结果总是好的,他也不会傻到去追究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如今到处都是割据的豪强,他们为了发展,往往选择压榨地方,很少有自己这样的。
高压之下,两方对比明显,自然会出现大规模的人口流动。
涌向京畿的,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人力,既然有了这个趋势,那么自己前期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也说明了减赋丈量土地的做法,是行得通的,乱世之中比拼的就是人力、物力。
开封府以魏云色为首的士大夫集团,还有以曹武为首的禁军世家,盘踞百十年间,霸占了尽九成的良田。
在一次次的政变中,这些人被清洗干净,他们名下的这些田产,成了陈寿最大的财富。
这些田产,甚至可以养活百十万人,却被区区几百户给瓜分了。
陈寿丈量土地以后,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将良田出售,甚至可以和朝廷签订契约,先预付一些钱,剩下的慢慢还,也可以用粮食抵债。
陈寿用这种方法,在快速地把手里的田产变现,便于他与南唐交易的同时,也给无数的百姓点了一盏明灯。
和以前给东家种地不同,现在你也要交粮,可是交上一些,就代表有一些土地永久是你的了,可以传给后辈子孙,是你们家的祖产。
这种政策,有这致命的诱惑力,别说地方豪强设置关卡了,就算是鬼门关,也有百姓要拼死闯过来的。
当年陈寿要卖家里的地,只是说了一句,就让陈耕夫妻俩脸色大变,祖产的田地,对这个时候的百姓,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陈寿只用了这天马行空的一招,就把需要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积蓄的底蕴,一下子扩大到最大,对治下百姓的统治力不亚于西凉辽东这种地方。
对手们想要学,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基本盘本来就是自己的领地。若是贸然学习陈寿,将会把他们治下的所有士绅得罪遍。
陈寿统治的京畿,土地兼并太厉害,已经是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正因为如此,他除掉禁军世家和魏云色,一口吃了胖子,鲸吞无数田产。
可是别的地方,比如说两淮,没有这么大的巨贪,土地相对比较平均地分摊在当地的士绅手里。
这些人支持下,他们才能统治地方,若是贸然动他们的利益,就是砸自己的基本盘。
士绅们随时可以推翻他们,重新推选出一个代理人来。
长叹一口气,陈寿掩卷闭眼,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河东的地图来。
上有几个战场,无数人马凝缩成一个个的方阵,河东局势在他脑中简略地过了一遍。
不容乐观!
李欣在应州府投入重兵,大同一带固若金汤,但是他似乎对河东有些大意了。
蒋褚才毕竟是河东的地头蛇,有他配合,再加上十几万蒙古精兵,打的白波谷只能缩头拒守。
前期取得一些战果,尽数吐了回去,蒋褚才收回了所有失地不说,还侵吞了白波谷不少地盘。
曾经投降李欣的那些河东豪强,尽数反叛回去,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墙头草。
陈寿睁开眼,看向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河东地图。
“李欣,在想什么?”
陈寿卷起地图来,走下楼去,到了二楼张开手道:“给我换身衣服。”
正在锦敦上磕南瓜子的柳儿赶紧起身,拍了拍手问道:“老爷去哪?”
“避暑宫。”
柳儿寻了一件素色长袍给他穿上,整了整衣带,陈寿提着地图,来到外院。
上了马车之后,只说是去避暑宫,张和笑道:“如今山上道路泥泞,大人有日子没去避暑宫了。”
一句话点醒了陈寿,赶紧回府,来到苏琼枝院里。
苏琼枝正带着绿儿听曲呢,一见他进来,笑道:“你怎么来啦?”
陈寿也不理她,进房中寻摸了一阵,拿了两个湛清碧绿的珠子,还有一串玛瑙项链,抹头就走。
苏琼枝站起身来,张开双手拦住,嗔道:“这是什么世道,明强啊?”
陈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小枝儿赏了你的爷吧,我有用处。”
苏琼枝美目一转,问道:“有什么好处?”
陈寿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晚我在你房里睡。”
苏琼枝啐了一口,眼帘低垂,伸出三根葱白似得玉指,红着脸道:“最少三天。”
陈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一边往外跑,一边朝后挥手道:“一言为定!”
苏琼枝转过身,想要继续听曲,一旁的绿儿突然笑吟吟地说道:“夫人,人家想你了,今晚要在你这儿睡。”
苏琼枝想了想,自己根本应付不来,有这小妮子在,添些情趣,说不定还真能留他三天,不然那小子肯定赖账。
她伸手在绿儿额头点了一下,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表现。”
绿儿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继续看起戏来。
陈寿上了马车,拿出一个珠子来,交到张和手里,说道:“一会我从凤儿那里出来,你再还给我。”
张和笑着点了点头,陈寿这才上了马车,街道上还有一些积水,车轮在水中走的有些慢。
上到避暑宫后,果然都是泥土,正有一队侍卫在清扫道路。
前几天根本没法上来,好在避暑宫有仓库,储藏的粮食足够这些侍卫生活一年半载的。
陈寿掀开车帘,看着马车慢慢上前,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走上去算了。”
沿途的侍卫,纷纷驻足站立,陈寿挥手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爬了半个时辰,终于上了避暑宫,陈寿鞋都湿了,裤脚全是泥巴,累的一身汗。
进到李灵凤房里,掀开帘子进去,知琴惊呼一声:“天爷,这莫不是爬上来的?”
说完赶紧弯腰,给陈寿除去鞋袜,取来一双干净的木屐。
李灵凤也凑了上来,本来还要埋怨几句的,看到陈寿狼狈的样子,心里反而暖暖的,上前给他解去袍子,笑道:“路这么难走,就别上来了。”
陈寿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笑道:“几天不见你了,心里没着没落的,今天张和说没法上来,我就说走也走上来嘛,怎么样?这不是上来了么。”
李灵凤笑的十分开心,嘴上却说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寿一个虎跃,搂住她的腰肢,李灵凤娇美的俏脸像是火烧一样红了起来,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不等陈寿开口,就主动献上樱唇。
“这...哪怕先暖暖身子呢,刚上来就腻歪上了,人家都没眼看了。”知棋在一旁,摇着头说道。
知琴和知书捂着嘴,笑的花枝招展。
陈寿抱着她,一边亲一边来到床头,轻轻放下。李灵凤搂着他的肩膀,偎依在他怀中,那张娇美的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满是酡红,美眸水汪汪的,闪闪发亮。
打铁要趁热,陈寿从怀里掏出一个珠子来,笑道:“给你的。”
“谁稀罕。”李灵凤笑着说道。
“不稀罕我可送别人了。”
“想得美,说了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了。”李灵凤伸手夺了过来,看了一会,喜滋滋道:“好亮的成色,我要给陈小花做个手串。”
陈寿又拿出地图,说道:“你二哥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你帮我分析一下,他想做什么。”
李灵凤看了一眼地图,问道:“他又怎么了?”
“你看,在河东蒙古人分兵南下,我们的将士最能打的就是李欣本部。他把大部分人,留在了有大同防线的应州,在河东却留了很少的人。白波谷袁家势孤力穷,连连败退,你说李欣是故意的,还是料敌有误。”
李灵凤从来不肯耽误陈寿的正事,因为她十分清楚,想要和陈寿长相厮守,就必须帮他避免败亡。
所以不管有什么情绪,只要一说正事,李灵凤总能冷静下来,帮他谋划思考。
她好看的眸子轻轻眯起来,说道:“李欣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失误,我看他是故意为之。至于原因,会不会是他想清除袁家这种当地的藩镇。”
这倒是大有可能,李欣对藩镇的痛恨,已经很是强烈。
他不止一次的上书,提出了各种解决藩镇的手段和方案,每一封都被陈寿收藏了。
从他的上书来看,李欣忠君爱国,却并不是仁慈的人。
为了他心中的大计,为了复兴大齐,死在多人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哪怕是他自己或者他的至亲。
让蒙古人和蒋家清除河东藩镇,然后他再把失地打回来?
陈寿不是很确定,他现在也没法直接问李欣,毕竟蒙古人虽然分兵两路,但是合不勒却是在应州的。
敌酋大汗都在应州,李欣的驻地也是应州,他把兵马屯在应州府,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这也就是李欣,其他人手握这些兵马,未必能守住合不勒猛攻下的应州防线。
“他以为没有他的兵马,我们就守不住河东,就灭不了蒋褚才?”陈寿沉声道:“我倒要让他看看,我们行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