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中此刻藏匿着约有两百余人,皆是当初被郭汜和吕布率兵攻杀,跳入渠水中被急冲至下游的朝臣、宫人、权贵家眷以及随同皇甫嵩与西凉军作战的羽林郎健儿。
被西凉军杀死了数千人,河水又淹死了数千,但终归是有部分人侥幸逃出升天。
其实从水中逃出来的人不止这些,但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紧急,众人只是四散而逃,东西南北往来逃窜之人根本就照看不过来。
而以司徒王允为首的部分人,则是逃到了这太华山中躲避。
躲避到太华山中的策略,是王允想出来的。
正如当初刘琦所猜测的一样,王允认为躲避在离长安较近的太华山,是最不容易被董卓发现的。
这就叫灯下黑。
而董卓确实也没有发现他们。
事实虽然如此,但这对于一众人而言,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眼下董卓是在长安和陈仓两线作战,顾不得那些逃匿的朝臣,可一旦他打下了长安,驱逐了刘琦,怕是便会大肆搜罗那些在逃的朝臣,届时王允等人在太华山藏的在隐秘,也绝对逃不过董卓的屠刀。
更何况,他们藏匿的技术其实也并不是非常的高明。
跟随王允一同逃往太华山的司空淳于嘉、侍中伏完,太仆赵岐等人,一起劝谏王允东向去投奔在中牟驻兵的河南尹朱儁。
毕竟朱儁麾下有兵有将,虽军势远不敌董卓,但至少可让一重人栖身立命。
但王允却没有离开。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中枢成为叛逃之臣,他更不甘心任由天子失陷于董卓手中受其欺凌。
就在王允进退两难的时刻,荆州军的使者抵达了太华山,代表刘琦请王允随他暗中前往陈仓,共商破董大计。
从太华山前往陈仓,路程颇远,且在路程中很容易被董卓的兵将截获,一旦被抓,那等待他们的必然就是死亡。
这是一个极有风险的决定。
王允一个人也定不下这件事,于是便与淳于嘉、伏完、赵岐等人一同商议,看看到底该如何行事。
一幕比较有意思的场景出现了。
烈阳之下,一群昔日身着华袍高冠的朝臣们,此刻一个个如同逃荒的难民一样,蓬头垢面,浑身的衣服也是脏浊不堪。
平日里也算是养尊处优的这些人,此刻皆面黄肌瘦,多有菜色,好多人饿的都瘦脱了相……
附近的野物,野菜,乃至于野草和树叶,只要是能吃的,他们一样也没放过。
就差吃草根树皮了。
几名落魄之人在一个松树下,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听了王允的话之后,太仆赵祁第一个表示反对。
他对王允道:“司徒,眼下关中战事不明,刘琦看似势大,实则不过是纠集凉州的一群乌合之众,便犹如当年的关东诸牧守一般,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司徒前往陈仓,这一路上重重险阻不说,万一刘琦兵败,司徒身在彼营,岂不旦夕被董贼所擒?”
司空淳于嘉道:“子师,去陈仓过于冒险……你还是随我们一同去中牟,投奔朱公伟吧。”
王允闻言惊诧道:“淳于兄此言,是决定东迁了?”
淳于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子师,我等昔日听你之言,暂居于这山林之中,只为能够探得陛下消息,静等时局之变,但如今大势恐非一时能逆转,我等若是在在这太华山死守,怕是皆不得全命……乘着刘伯瑜与董贼交锋,胜负未分,咱们还是速速东行吧。”
王允目光变冷,来回扫视着众人,道:“尔等皆此意乎?都要回中原么?”
一众臣子面对王允的目光,都羞怯的低下了头。
却也不怪他们都想离开关中。
董卓的势力强大,无法消灭是为其一,关键还在于这太华山中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他们一个个活的犹如野人一样,再这么下去,别说对付董卓了,不被饿死就算是走运了。
王允冷冷的扫视着他们,最终长叹口气,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诸公既有此志,王某绝不相拦……但也请诸位不要相劝于我,王某此番就是殒命于此地,也绝不离开关中半步……大不了死就死吧,将这一身老骨头,全都舍了献给君王!”
淳于嘉急道:“子师,你为何便这般固执呢?”
王允认真地回答道:“淳于兄是第一天认识王某么?我就是这个脾气秉性。”
淳于嘉看着王允认真的表情,无奈地长叹口气。
“既如此,子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王允向着诸人挨个拱手。
众人分别与王允道别,然后起身返回,去招呼族人还有同伴收拾东西奔东走,少时,场间只剩下王允与侍中伏完两人。
王允看向伏完,奇道:“伏公为何还留在此处?”
伏完面色不变,认真道:“天子蒙难,伏某如何独自奔逃关东?愿与司徒共同前往陈仓,与刘琦同救天子,事若成,则功成身退,不求厚赏,事若不成,则愿意舍此残躯,与司徒一起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
王允听了这话,大是感动。
他上前一把握住伏完的手,道:“不想我大汉还有侍中这般的忠烈之臣,吾道不孤也!”
伏完面色肃整,道:“某与司徒此去陈仓,司徒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王允叹息道:“别的倒也是没什么,董卓的兵马如今主要是在强攻长安和陈仓,对于过路的关卡倒是疏于松懈,我们此番暗中潜伏去陈仓不难,但难就难在,如何说服刘伯瑜扶保天子,挽朝堂之倾颓。”
伏完闻言大奇:“那刘伯瑜乃是护君联盟发起之人,亦是宗室之中的英杰俊秀,他兵入关中不就是为了救陛下于水火吗?为何还要咱们说服于他?”
王允叹息道:“那刘伯瑜是何许人物,老夫不知,但老夫能看的出来,他此番兵入关中,却绝不是为了救陛下的,至少救陛下于水火不是他的主要目地,如老夫所猜不错,他是为了失陷于长安城中的那数万兵将。”
伏完闻言不由沉默了,少时方听他道:“司徒是否多虑了?”
“不能不多想啊,连袁本初都将我等诓骗了,更何况那刘琦?”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伏完的语气很急。
王允捋着须子,慢悠悠地道:“先助刘琦打败董卓,然后让他派兵夺回圣驾,并拥戴天子还都于雒阳。”
“还都雒阳……”伏完一字一顿地慢慢念叨:“若是那刘伯瑜不肯呢?”
王允叹息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万一那刘伯瑜不肯迎驾,或是迎驾之后,非要移驾于南阳亦或是襄阳,我等又该如何?谁能肯定山阳刘氏父子,便不是包藏祸心之人。”
“许之以利呢?”伏完谏言道。
王允无奈地笑了:“咱们现在手中,哪还有筹码可以许给他?咱们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能给他什么好处?”
伏完闻言不由沉默了。
想了好久之后,突听伏完幽幽开口道:“听闻这刘伯瑜,昔日在荆州曾纳大自己七岁之女,后又接了蔡邕之女入楚?”
王允没想到伏完会突然问起这个,疑惑道:“我亦是略有耳闻,那又如何?”
伏完眯起眼睛,笑呵呵地道:“果然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啊,看来倒也是未必劝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