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不论刘琦的话和行为是否发自真心,但他的话确实暖了庞德。
或许刘琦前番将庞德推上都护之位,是有一些用计策反的嫌疑,但在庞德指明了之后,刘琦能够当着他的面主动认错,并进行反思,这一点就远非诸多上位者所能及。
一个成年人犯错之后,肯主动承认错误的非常之少,大多数都是为了面子死不认账,不肯低头认错。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像刘琦这样的上位者。
仅仅是此一项,就让庞德对刘琦发自内心的感到佩服。
更何况,庞德忠义是忠义,但忠义的人不是傻子,看不出谁优谁劣,谁对自己推崇,谁不拿自己当回事。
刘琦谋算自己,那也是因为他认可自己,觉得自己是可用之才,而且以他的身份而言——身为名士刘表之后、一方重镇、汉室宗亲,肯如此屈尊对待自己,庞德想想都觉得亏欠刘琦。
反观马超这一个叛贼之后,却是争强好胜,性情刚烈暴躁,且与手下争功,当众驳自己的面子,屡次与自己发生争吵。
马超是勇武雄烈,有猛将之姿,但他的秉性太孤高,容不得人比他强,而且他的性情也真是太过凉薄了。
这一次追击董卓事败后,马超等人联名向马腾和韩遂做书,细数庞德之失。
他们竟是将追击董卓的罪责都归到了他庞德的身上。
虽然马腾没有对庞德进行追究,但他并没有抚慰庞德,很显然,是对于马超等人的谏言默认了。
虽然庞德没有任何损失,但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说实话,他委屈。
他在叛军营中,不求前程不求官爵,这些东西说实话,马腾根本就给不了他。
但如今他连一个公平的待遇都已经没有了么?
这是当然的,就算马腾知道他庞德没错,他也不能驳斥他初出茅庐的儿子。
因为马超才是他基业的继承人,他要替马超树立军威。
庞德接过了刘琦递送过来的酒,虎目中不知觉竟然有些湿润,鼻中亦有些酸意。
不过他终归是西北出身的血性汉子,如何能轻易将自己软弱的一面示弱于人。
他极力的找回自己的状态,然后端起酒爵,向着刘琦举起,道:“多谢刘益州!”
刘琦亦是举起酒爵,畅饮而尽。
两人就这么一爵接着一爵的喝,庞德不说,刘琦也不问他。
就这么喝了一会之后,庞德因为饮的太快,醉了。
刘琦的酒量则是远超庞德的想象。
他陪着庞德将酒全喝了之后,居然只是略有微醺,丝毫没有失态的表现。
他的酒量到底如何不好说,反正是比庞德能喝。
庞德喝到后期,眼睛有些发直,面色通红,有些断片的状态了。
他口齿不清的问刘琦道:“刘益州,您说这事儿庞某人有错么?”
刘琦认真地看着庞德,道:“你忠义无双,为主分忧,何错之有?”
庞德听了很是开心,他虽然是醉了,但还是非常感激刘琦对他的欣赏。
一个男人,最需要的就是认同感。
“那府君觉得,错的是马少郎君,还有那些豪强羌首么?”
刘琦又敬了庞德一爵,认真地道:“他们的行为虽然偏狭,令刘某不甚赞同,但以他们的地位和角度而言,我觉得他们也没有错。”
“既然庞某和他们都无甚错处?那为何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琦认真地道:“这件事上,你和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是你明珠暗投!忠义之士投了一群没有主见没有德行的叛贼,焉能有好结果?”
庞德端着酒爵的手微微一抖,然后便见他爵中的酒水‘扑腾扑腾’的往外洒,然后便见他脑袋一沉,身子一落,‘噗通’一声栽倒在了桌案上,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刘琦微微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便见他将酒爵一样,将当中所剩的残酒一饮而尽。
今夜这酒喝得不甚痛快。
这东汉末年,论及拼酒,难道就没有人有一战之力了?
……
第二日,庞德再次醒来之时,他和刘琦谁也不曾提起昨日之事。
只是从这一刻开始,庞德开始称呼刘琦为‘明公’了。
“明公,德族中以兄长庞柔为尊,父母早逝,且尚未婚配,也算无牵无挂,只是还有一些伴当跟随我多年,不忍弃之,德向回南岸一趟,召集这些手下,收拾家私与我一同入汉中,从此庞德愿常伴明公左右,甘心为明公驱驰。”
刘琦微微一笑,道:“早去早回,我在南郑等你。”
“诺!”
庞德走后,刘琦的大军便开始调转方向汉中进发。
关中一战,刘琦的军势大增,大实力快速激增的同时,便一定会出现很多弊端,这一点刘琦心中非常清楚。
回到汉中之后,刘琦要将这些琐事好好的梳理一番。
三军此番返回汉中,乃走秦川,在斜谷道口,却正碰到了徐荣率领一众兵马前来相应。
这位被董卓亲自敕封任命的中郎将,终于出现了。
前番与刘琦一番交手,被他设计用连弩阵败了一次……徐荣并不服气。
他自认为输在消息准确性不够,不晓得刘琦军中的虚实情况。
如果双方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交手,徐荣自认为不会输给刘琦。
但徐荣同时也不明白,战争这种事,没有如果。
刘琦让三军驻扎歇息,明日赶路,而他则是和徐荣席地而坐,交心畅谈。
刘琦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徐荣。
四十多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来说,徐荣也不算小了,常年的军旅生活,使的他的容貌看起来比较沧桑,面容消瘦,背还有点佝偻,说气话来慢条斯理的,不像是一个粗豪的边郡武将。
但是他那双略显沧桑的眼睛,却也依稀能够看出几分睿智的光芒。
“天子已经下了诏书,赦免了徐将军和还有李傕郭汜等一众余党,将军领兵自可在关中驻扎,为何还要投我?”刘琦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徐荣并没有着急回答,他似乎在斟酌词汇。
良久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刘益州能够战败相国,成就一番功业,想来是精明睿智之人,徐某也不跟刘益州兜圈子,便直言相告了。”
顿了顿,便听徐荣继续道:“徐某在相国麾下待到今日,全因相国对我器重,但论身份,徐某跟李傕和郭汜等人并不相同,他们都是凉州豪族,麾下自有势力,我是幽州人,在那些凉州人看来,与他们不甚相同……相国在日,他们或可凭着相国的面子敬我几分,相国不在了,徐某人在他们的眼中,便是障碍了……以徐某人的立场,是不可能和他们为伍的,不知刘益州可能明白?”
刘琦认真的想了一下,觉得徐荣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历史上,董卓死了之后,以徐荣为首的部分西凉军确实投到了王允的麾下,而且王允也接纳了他们,用他们协助自己与李傕等人抗衡,单凭这一点就能够看出,就连王允都知道徐荣和西凉诸将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董卓是他们之间彼此能够合作的唯一桥梁,董卓死了,徐荣一个外来户在关中与他们并立,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兼并……再惨点的话,就是尸骨无存了。
“既不能和李、郭等人为伍,那为何不投袁绍,不投曹操,不投天子和王太傅,单单来投我刘琦?”刘琦眯着眼睛,再次抛出了一个疑问。
徐荣笑呵呵地道:“刘益州问的好,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他叹了口气,道:“袁绍其人,四世三公,麾下有河北和汝颍等诸多士族派系为辅,听闻他麾下的诸位战将,亦多是河北大族出身,各个不俗,论本事我自认为不输他们,但论及身份……嗨,我一个连凉州豪强都算不上的董氏余将,我怕在袁绍麾下会有所自误。”
徐荣的身份和袁绍的身份不对等,他的顾虑也是正常的,刘琦能够理解。
“那曹操呢?听闻此人招贤纳士,不拘一格。”刘琦又问道。
“我跟此人不熟,而且若论势力,此人犹在君父子之下,徐某自然不会投他。”
刘琦认真的想了想,觉得没有问题。
曹操眼下虽然占据了兖州,且受降了青州数十万黄巾,但兖州久经战乱,过于残破,要回复还需时间,跟荆州的兴盛富饶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那为何不投朝廷?不投王太傅?”
徐荣很是认真地道:“若刘益州不在此处,徐某必投朝廷,但有君在此,相比之下,徐某还是更愿意往荆州去……毕竟王太傅年老,吕布虎狼之辈,天子年幼,雒阳四战之地,相比荆州丰乐之土,徐某还是觉得跟随刘益州,更有些前途。”
刘琦认真地点了点头。
徐荣这个人,说话倒也是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