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人张松,见过君侯,松代表主公,致敬于刘将军。”
“张君身为使节,乃是为两军和睦而来,大可不必多礼。”刘琦微笑着让张松直立起身。
张松直起了腰背,一脸傲然的看着刘琦。
只是大概地看了看张松的面相,刘琦心中就有数了。
就这幅尊荣,难怪会不招人喜欢,不招人待见。
大大的鼻头,而且还是通红通红的酒糟鼻,一双小豆眼,若是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见他的眸子,稀松的头发,露出前面一个硕大的额头,一张大嘴唇又厚又大,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听说这张松还很年青,貌似比刘琦大不了几岁……可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一副小老头的样子。
说他是刘琦的叔叔也有人信。
若是真等他到了古稀之年,却不知道得难看成什么样子。
难看也就算了,偏偏他的脸上还一副傲然之相,环顾四周,竟有一副鹤立鸡群之感。
看那小眼神,瞧谁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就这尊容你有什么可狂的啊?
堂下的诸位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不由哂笑。
刘璋怎么找了这么个怪物,来跟我军谈判?
荆州诸将脸上或有些嘲讽的表情,落在张松眼中,他却不以为意,依旧是一副傲然之情。
张松的表现落在刘琦心中,刘琦不由暗自叹息。
这种人的心理状态,刘琦根据后世读过的一些心理学书籍和看到的一些人和事,大致能够猜到对方的心理状态。
极度的自负外表之下,掩藏的其实是极度的自卑。
因为容貌,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人嫌弃,也不知道他和他哥哥张肃是怎么长的……据娄发说,张肃继承了其父母外貌的全部优点,而张松则是继承了其父母的全部外貌缺点。
张肃在家中被其父器重,而张松在其父眼中不过是个添头,即使是张松再努力读经,在其父眼中依旧不值一哂,他最器重的还是张肃。
时间长了,张松的心理自然就扭曲了,这是从小就种下的根,得带一辈子。
到了官场上,张肃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刘璋的左膀右臂,再过几年,若是蜀中稳定,刘璋委张肃一个两千石的郡守之位,亦不是不可能。
至于张松在刘璋的眼中……根本就没入他的眼。
而在同僚眼中,张氏一族的张肃也是一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前程无量的君子,而张松这类性格孤僻的丑男……还是少招惹为妙。
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倒也罢了,偏偏张松出身蜀郡名门,一举一动都为人所注视,在与其兄形成巨大鲜明的对比下,多少年来一直被其兄光环所笼罩的张松,自然是养成了乖戾的脾气。
他将自己包裹在都是刺的铠甲之下,为的就是保护自己那颗敏感的自尊心不再受旁人嘲弄。
刘琦伸手请张松坐下,道:“自初平元年起,刘某与刘君郎父子之间,诸事不断,如今刘君郎毙,季玉叔父执掌益州,刘琦本不该打扰,只是如今刘某受朝廷敕封,领镇西将军,益州牧,总督南境,荆益之地,皆在其中,不得已发兵至此,与叔父会猎蜀中……唉,事已至此,刘某甚为遗憾啊。”
张松对刘琦道:“我家主公知君侯忠心报效汉室,一心为公,我家主公心向汉室久矣,今特遣松前来,欲与将军重新划地分疆,各守边境,永结盟好。”
一旁的甘宁嘿然一笑,道:“张君此言差矣,我家君侯乃是天子亲敕的益州牧,这益州之境,于理全应属我家君侯,刘璋何许人?未得朝廷名诏,自封益州之主,也敢与我家君侯划地分疆,岂非可笑?”
张松轻蔑的扫了甘宁一眼,道:“阁下昔年,从蜀中遁逃,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奔走于楚,如今骤返蜀中,尚未建成功勋便出此狂言,岂非可笑?”
甘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怒道:“某家就是蜀人,今为先锋,引君侯入蜀,早晚必取绵竹!何须谈判?”
却听张松连珠炮似的问甘宁:“足下出身蜀郡,自以为尽知蜀中地貌人情,可为刘君侯引路?那我想问问甘兄,从江州往绵竹去,一路关卡几何,每关设有几座山寨?每寨屯粮几何?蜀郡的仓廪大多设于山林之中,极为隐蔽,敢问甘兄,这些仓禀有几?所屯粮秣几斛?够多少军士多少日用度?位置何在?每座关卡有兵多少?蜀郡和广汉之间,有几座重镇?如何破之?我家主公麾下青羌数目多少?有多少青羌部族为我家主公添兵?领兵者何人?”
甘宁闻言,不由张口结舌,不知当如何回答。
张松轻蔑一笑:“这些都不知道,还妄言取蜀?简直可笑。”
刘琦闻言笑道:“不想张君的口舌居然这般凌厉,真是令人惊诧。”
张松言道:“不敢。”
刘琦饶有兴致的看着张松,后转头对一旁的娄发道:“娄君曾与我说,昔日在蜀中,曾与张君交厚。”
娄发站了出来,道:“正是。”
“张君来江州前,娄君曾对我说,张君善口舌,才思机敏,更兼写的一手好字好文章?”
娄发言道:“正是,永年不但善书法,且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我却不信。”刘琦转头看向张松,道:“张君当真有这般好本事?”
张松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来人,取我的《齐民要术》来。”刘琦吩咐道。
少时,便有人将一托盘简牍呈上。
刘琦站起身,对张松道:“此乃由刘某人和我荆州中善治民治农者,一同编纂的《齐民要术》,君若果如娄公所言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妨看上一遍,再默写一遍,若果真能写,我刘琦自当佩服先生!愿以兄长之礼待之,绝不食言。”
按道理来说,张松身为来使,此刻当着荆州人的面,不应该卖弄自己的能耐。
但刘琦笃定,张松一定会借坡下驴,在己方这些人的面前,展露一手。
张松与正常人不同,他压抑自己压抑的太难受了,一旦抓住一个口子亦或是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借机宣泄一番。
果然,张松只是略作犹豫,便不再推辞。
他先是拿起一卷简牍,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然后合上,便当着众人的面,在一旁的桌案上,提笔在一卷空的简牍上默写了起来。
默写完毕之后,他又去看第二卷简牍,看完后放在一边,又认真的默写了起来。
刘琦拿过张松默写的第一卷简牍,比对自己的第一卷……
不能说一个字不差、完全一样,但大致的意思却没有差错。
只是读了一遍,就默写到这个水准,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少时,刘琦又看了张松默写的第二卷,还是和第一卷一样大致的意思没有错。
而且他那一手八分书,亦是写的极为漂亮,很有功底笔力!
直到张松默写了十卷之后,刘琦终于站起身,走到张松面前,当着一众手下的面,朗声道:“张君之奇才,真当世罕见,不想刘季玉竟这般得人!刘琦发自内心的敬佩!张君,不要再默写了,走,咱们后堂相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