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道荣被刘琦释放了,并重新被刘琦委任以别部司马的军职,受任于军中。
数百年前,刘邦最痛恨的人是雍齿,但刘邦却在成大事之后,重重赏赐了雍齿,用以安定躁动的人心。
为人主者,贵在于稳,敕封自己的仇人,无疑于可令诸人见识到自己的大度,抓住人心,稳定局势。
包括四百多年后李世民重用仇人魏徽,这当中都蕴含着身为人主者变化无常的制衡手段。
……
刘琦释放邢道荣,安定张羡的降兵之心,而另外一面,张允和典韦的大军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南境,拿下了桂阳郡的治所郴县,
随后,张允派人向桂阳周边的县城发布檄文,令诸县县令早日纳印来降,当可依旧职留用。
桂阳郡目下本就没有兵将镇守,犹如空郡,对于张允和典韦而言,想要攻下这样的一片疆土,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毫无难度。
打下桂阳郡不难,可难就难在执行刘琦的那项诛灭张羡满门的任务上。
说实话,直到这个时候,张允的心中对此依旧是有些犹豫的。
杀人张允不怕,问题是他杀人杀的比较稳妥,总得看人脸色的杀。
说来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唉,你刘伯瑜身处高位,敢跟南阳的门阀掰腕子,但为兄我是何等的身份……唉!我不过是襄阳以校尉而已。”
张允心中最担心的,就是怕万一将来刘琦进了南阳郡,当真跟本地的门阀闹出什么事情,他若是抵挡不住门阀的威胁,将自己给卖出去顶罪怎么办?
为人主者,好像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就在张允想东想西,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他麾下的一名兵卒急急忙忙的冲到了他面前,拱手道:“禀校尉!出大事了。”
“什么事?讲。”
“典君率领南蛮军百人,手持兵械,去往张氏的府邸,不知所为何事。”
“什么?”
张允一听这话,不由大惊失色,身体一栽歪,差点没从马上栽倒下来。
他本想率兵前往县府,然后再细细筹谋如何去诛灭张羡府中满门,
但没曾想到典韦这蛮子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只是自顾自的就去张府屠人了。
他当这是杀猪屠狗吗?玩呢!
那可是屠戮望族啊!
典韦的举动,完全没有给张允任何筹谋的时间,此刻他别无选择了。
张允所有的筹谋和想法,通通不成立,他只能率兵紧随典韦之后,赶紧去张羡的府中屠杀。
若是典韦先将张羡一门屠戮殆尽,而自己没有参与,那刘琦必然深忌于他。
张允眼睛一酸,差点没哭出声来。
一个刘琦,一个典韦,这俩人着实是他的克星啊!
此时此刻,张允只求典韦千万不要下手太快太利落,将张羡满门杀干净了,
一定得剩下几个人给自己砍砍,不然回头让刘琦知道了恐会怀疑自己的用心。
张允活了二十大多,想不到事到临头,居然会让典韦一个莽夫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憋屈。
……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了一个末尾,
跟着典韦在张府中屠戮了最后几个人,张允算是勉强吃上口剩饭,算是让刘琦挑不出毛病了。
杀人之后,典韦遂让手下人将张羡府中的那些尸体抬出去处理,
他则是笑呵呵的看向张允,道:“张将军如何这么快就来了?这里有典某一人处理便可,将军事务繁忙,何必特意赶来?你自去郡署处理别的事情便是了。”
“呵。”
张允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若不是因为自己打不过他,张允一定一刀剁死这莽汉!
自己这一次真是让典韦给坑惨了。
典韦靠近张允,笑呵呵地道:“张将军,如何耷着脸颊,莫不是怪典某擅自行事,不曾顾及同僚之谊?”
张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他现在看见典韦就闹心。
不多时,却见张府的大门口处,赵范领人匆匆走了进来,
行至府内园中,待赵范看到那些被典韦派人运送出府邸的尸体之后,浑身不由一阵哆嗦。
赵范的脸色瞬时间变的有些阴晴不定,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显得有些惧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令他感到恐惧异常。
他喉头轻轻一滚,咽了口吐沫。
“赵别驾来了?”张允在里面招呼道。
赵范深吸口气,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惧意,面色肃然的走到了张允和典韦的面前,冲他们二人拱手施礼。
“二位将军,赵某已是召集了桂阳郡内的所有官吏,在郡署恭候二位,还请二位将军速速移步,去郡署见诸官,以定桂阳郡之大事。”
张允一正面孔,露出了傲然之相,都:“赵别驾且先去郡署,待某将此间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说。”
全郡官吏皆在郡署恭候,张允却让他们在那边空等,足见其傲气之甚,
赵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些从张羡府中往外抬出的尸体,奇道:“张将军,这些人为何死了……”
张允随口道:“某来此处,代表府君招张氏族人去郡署问话,不想张氏族人拒不悔改,不尊吾令不说,还持利器相攻,着实可恶,故而杀之。”
赵范小心翼翼地道:“张氏族中,亦有老幼之辈,难道他们也会持利器来谋害将军?”
张允慢慢的扭过头,一脸深沉的看向赵范,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
“怎么,莫非赵别驾不信我,认为张某是在说谎喽?”
赵范浑身一凛,忙道:“不敢,不敢!”
张允冷冷地看了赵范一眼,随后便转身出了张府,昂首挺胸,显得气势十足,要多霸气便有多霸气,
他此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在刘琦面前低眉顺目的模样,完全是一副跋扈之相,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典韦走到赵范身边,对他道:“赵别驾为刘府君立下大功,日后定然是前程无量,典某当年,不过是张邈帐下一下卒,却得府君重用,乃有今日风光,府君是个识才之人,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典韦伸手拍了拍赵范的肩膀,亦是紧随张允之后走出了府邸。
只是留下赵范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
……
当天夜里,赵范回到自己的府中,喝了很多的酒,将自己喝的大醉。
他家中的内室中,摆放着其兄长赵昱的牌位。
赵氏乃是桂阳士族,虽为经学门第世家,但传到了赵范这一辈,却是人丁单薄,只剩下他兄弟两人主持家业。
他兄弟二人时逢乱世,更兼家道中落,前几辈积攒的入仕人脉和门路经过几番洗牌,基本被清了,在桂阳郡中根本没有举孝廉的可能。
直到张羡到了桂阳郡后,为拉拢当地经学士人,征辟二人为左膀右臂,以为亲信,方使二人出头。
赵昱和赵范兄弟本以为终于是熬到了出头之日,可谁曾想还未风光几年,张羡便被刘琦一手给灭了,
连其兄长赵昱也被刘琦一箭射杀。
然赵昱是被何人射死的事,赵范一直没有对外名言,
那支射死赵昱的利箭,被拔出来之后,一直被赵范暗藏,不曾于外人知道,并无宣扬。
至今,赵昱的死,也一直是被归属于乱军中的流矢,无人问津,再加上荆南大乱,事件因而逐渐淡了。
赵范没有发丧,只是派人送兄长的尸身回了桂阳郡,草草埋入祖坟,并不曾大操白事。
并不是赵范不想这么做,而实在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若想报仇,就必须委屈隐忍。
喝的迷迷糊糊后,赵范走到赵昱的牌位前,打着酒嗝,身形晃悠道:“兄长,你九泉之下,可是怨弟未曾给你大办白事?非弟不想,实在是弟不敢啊,弟弟好不容易得了刘伯瑜的信任,可以找机会随侍与其身边,若是因为兄长的事情暴露了……翌日,又如何为兄长报仇雪恨?”
说着说着,却见赵范蹲下了身躯,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兄长,弟弟目下不能为你报仇,又不能为你治丧,着实是恼恨之极,今日在张府君府内,弟亲眼看见府君家眷被张允和典韦尽屠,却不敢言语一声,弟弟对你不住啊,你九泉之下,一定是恨死我这兄弟了吧?呜呜呜~!兄长啊!”
赵范正哭泣间,突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二弟,天色已晚,二弟切勿这般伤感,恐哭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