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却不是一夜无声。
石亭镇的老百姓是在惶恐中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从天刚黑的异常追逐巷战结束没多久,随即大批锦衣卫从各处涌进镇子里,开始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弄得镇子里鸡犬不宁,唯独蒋发所居的这家客栈除外!
客栈展柜的和伙计一开始爬在门缝往外瞅,心里七上八下然后疑神疑鬼为啥不来查自家店,难不成是自己太帅了?
后来终于反应过来了,客栈里应该住着一尊大神,那些锦衣卫或者是不敢或者是不便来打搅。
大神不是别人,东厂大太监的亲侍蒋发。
不过蒋发这一夜也是几乎没睡,先是照料乔三秀泡药水,待其毒尽后又在床边守夜,直到天快亮时陈所乐醒来接替他才去睡了。
之所以值班除了照料乔三秀外就是防备鱼二。
鱼二虽被捆了,且还被蒋发点了穴,但江湖人的脱身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所以得多加留意,再者是担心他的那些同伙趁着灯下黑返回客栈搭救他。
只不过很显然那帮人自顾不暇,所以这一夜过的虽漫长却平常。
一大早,陈汝信起来洗漱,看到床脚蜷缩的鱼二憋得满脸通红,伸手取出他口中之物,鱼二咬牙切齿:「我要去茅房」。
陈家哥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带他去!」
日上三竿,乔三秀醒来,气色恢复大半,甚至能起身下床,口中叹气苦笑摇头:「闯荡江湖年余,终是栽了个跟头,以前总是听说江湖险恶,始终不以为然,嘿,终是吃到苦头了!」
「三叔,你不会就此萌生退隐之意了吧」陈汝信笑问道,蒋发嘿了一声:「忒瞧不起你三叔了,这才哪跟哪啊!」
就是嘛,陈所乐接过话茬:「昨儿师伯说了,那黑菩萨在江湖上是有名的阴人,一手暗器绝活出神入化,若是白日有心防备或可逃过一劫,但当时那情形下,这世上没几个能躲的过去的!」
乔三秀嘿了一声:「那是你师伯是为了照顾我脸面故而一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没想到在旁边吃干粮的鱼二插了一嘴,满脸不屑道:「黑菩萨杀人无算,一手暗器神鬼莫测,当着没几个逃的性命的」。
「给你脸了是吧」陈所乐忍不住骂道:「是不是要我将你再捆上堵住你的臭嘴!」
「怎么,技不如人还不许说,非要给自个贴金」鱼二撇撇嘴,陈所乐大怒正要喝骂被乔三秀止住:「他说的对,那黑菩萨确实有些本事,中我一拳还能逃走,也是有能耐的!」
鱼二一怔:「你打中黑菩萨一拳?」
乔三秀没说话,陈家兄弟撇嘴给他来了个满脸不屑,鱼二又道:「你一拳打死了柳乘风?」
乔三秀还是不说话,陈所乐忍不住了:「师叔一拳也能打死你,就是你那个什么宗主来了照样一拳能给打死,那个狗屁黑菩萨当时是逃了,但又能逃得多远,即便不被抓住也没时间疗伤,嘿,估摸现在已横尸荒野了!」
鱼二听了满脸不屑道:「一拳打死我倒算有几分本事,一拳打死宗主又算的什么本事」。
几人听了一头雾水,不知他所言何物。
鱼二见状冷哼一声:「宗主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拳打死他算什么本事!」
呃……诸人讶异,连乔三秀也是很意外。
「你们的宗主不会武艺?」陈所乐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疑,鱼二且了一声:「谁说宗主就必须会武,谁说位置越高的人武功就越高?你们东厂的大太监难不成还武功盖世?」
「呃……督公武艺虽不能说盖世,但也是一流好手」陈汝信摸着下巴:「你身在麒麟宗不应该不知道东厂督公有一身
武艺的吧」。
这下轮到鱼二意外了:「他真的会武?我只听闻他擅兵***打仗,确实不知他一身武艺,嘿,太监会武艺还是一流好手,有意思,有意思,随即又道,不会是故意给他贴金的吧,历来太监上位后都会做这一套」。
「哼,你若有机会可以试试,他同样可以一拳打死你」陈所乐啐了一口,鱼二若有所思:「若有机会倒想试试,看看他能否一拳打死我,还是被我一拳打死!」
「你师门是剑术大家,想必你擅兵器,但督公擅拳脚,所以……若论拳脚你非他敌手,若论兵器,虽不知你能耐,但最多也就五五之分!」陈汝信勾起嘴角:「想和督公交手你得先过我这关,若连我都打不过,那劝你还是别去找死了!」
「你要试试?」鱼二仰起头。
陈汝信淡然一笑:「你被捆了一夜,现在和你打是欺负你,待你吃饱喝足歇息好了,让你心服口服!」
鱼二嘿嘿一笑:「这个情我领了,回头自也会让你心服口服算是还你这个人情!」
「真会装,先让我掂量掂量吧」陈所乐啐了一口,鱼二刚想回怼,这时蒋发走了进来:「都莫吵吵了,吃了午饭咱们走」。
「师叔莫不是要带我入京吧」鱼二似笑非笑,蒋发瞥了他一眼:「那你现在走?」
晌午过后,蒋发一行离开客栈,他一路皆以商队为掩护有车有马一行十余众,昨晚追敌伤了几个手下弃马坐车,鱼二也被扔到车上但并未捆绑也没堵嘴,因为蒋发知道现在让他走他都不敢走,因为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离开车队他寸步难行!
鱼二也是聪明人,事既已如此任性胡来也只能白送性命,还不如听从蒋发之言到了安全之地再离开,留的青山在还有柴火烧。
车队出了镇子沿着官道往北走,途中不时遇到成群或结队或步行或骑行的锦衣卫,一个个急色匆匆,显是接到命令从周边调集而来。
鱼二面色平静和队伍里其他人无异。
有些锦衣卫和车队擦肩而过不管不问,有的则会盘查,当然都是很顺利的放行,还是很客气的那种,每当这个时候鱼二都会撇嘴:「朝廷鹰犬做到这份上挺威风的嘛」。
「那可不,堂堂正正自是威风,比不得那些臭水沟里的老鼠总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陈所乐很喜欢怼鱼二,而且一怼一个不说话。
行不至半个时辰,前头官道竟堵住了,行人车马堵了里许地看不到头,众人疑惑遣人去前头去看看,回来说是锦衣卫在前边设卡严查过往行人车辆。
蒋发一行不怕查呀,便吆喝路上一些行人车辆避让,他们要先通过,自是引起一些不满,咒骂这些人不知死活往前钻,惹得那些锦衣卫不快定会给他们好看之类的。
距离哨卡还有二十多米的地方实在太过拥挤车马过不去了,陈所乐有些急便只身向前想去看个究竟和那些锦衣卫打个招呼先行通过,可还没挤过去便听到前头吵的不开交,很多人都围过去看热闹!
听说有车队和锦衣卫的吵起来的,锦衣卫要搜车马行李,对方不让。
好家伙,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和锦衣卫唱反调。
听说是山东的孔家的人。
孔家?不会是那个衍圣公吧。
好像真是!
陈所乐一听事关孔家更兴奋了,扒着人头就往前挤,引的不满声大作,但奈何看他魁梧健壮也只能叨叨几句没人敢给他动手。
这货挤到前头就看到一个锦衣卫的总旗正在和一个管家摸样的人在争执什么,旁边几个锦衣卫还在斜眼冷笑满脸不屑,在看孔家的车队,不由咽了咽口水,真是香车宝马,规模制式皆非一般权贵可比,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妈的,孔家这会儿入京作甚?带着疑问陈所乐回来将前边的八卦说给众人听,蒋发略一沉默淡淡一笑:「孔家要出新的衍圣公了呗,这不得进京受封」。
「嘿,孔家如今口碑比茅房里的垫脚石还臭,怎得朝廷还要封他们」陈所乐很是不解,忍不住啐了口痰,这话听的众人点头不已,连鱼二也微微点头认同。
前些年头不知道从哪刮来一阵妖风吹的孔家东倒西歪,熏的孔家臭不可闻,上到八十老汉,下到牙牙学语小儿都嘲骂孔家满嘴仁义道德却世修降表,二十五朝贰臣,七十六代家奴,实在是恬不知耻还有脸为人师……
随后孔家家主当代的衍圣公孔胤植又突然暴毙,还引发一大丑闻,当时朝野上下无不鄙之,朝廷也因次对孔家翻了白眼,并无任何动作。
按照历朝历代规矩,孔家每一任衍圣公嗝屁之后便会立刻封个新的,但这次竟然相隔一年多,跟在是因为这年余孔家口碑太臭了,朝廷不得已要放一放。
「虽然臭,但有用,对朝廷有用,要用他们来立规矩」蒋发笑了笑,众人神色各异,心中都了然,历朝历代的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孔家什么德行呢,但还都要给他一个个高高的位置,因为对于朝廷来说他太有用了,因为他能给天下读书人天下老百姓立规矩!
天下人都要在这个规矩里生活,你迈出一步就是大逆不道!
「规矩!」鱼二撇嘴哼了一声。
「无规矩不成方圆,没了规矩这世界早都乱套了,但规矩太多这世界又太沉闷没了生气,规矩太多人就和被圈养的畜生没什么分别了,而儒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恰好朝廷就需要这样的规矩来约束老百姓」说着叹口气:「为什么很多人想当官老爷,又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去造反呢?其实就是为了跳出这些规矩!」
鱼二听了抬头看着蒋发:「师叔本是自由人最厌规矩,可如何又跳进规矩里了呢?」
蒋发哈哈一笑:「没人能活在规矩之外,就比如你们造反是为了破坏现有的规矩,可一旦成事依然会定下新的规矩!」
鱼二沉默不言。
一直闭目养神的乔三秀叹口气:「如果你有钱,规矩是可以变通的,如果你有权可以制定规矩,规矩是为你服务的,但如果没钱没权,规矩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所以当官造反都是为了跳出别人给自己定的规矩,然后为别人制定规矩!」
「就是乔老三说的这个理」蒋发伸出大拇指,又看了鱼二一眼:「所以我投身朝廷没啥丢人的,而你造反也没啥可清高的,都只不过想少些规矩的束缚」。
鱼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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