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有点像讲笑话,但九州地区确实传出这样的消息,在海贼的帮助下,龟缩在平户的松浦隆信自起兵到得胜,十三日攻陷龙造寺家佐嘉城在内的十余城砦,取肥前国全境,就连隆信本人都战死于佐嘉城内。
这种令人震惊的消息当然来源于松浦氏与相良、阿苏等肥后国大名约定分界的谈判,在这场速度极快的战争中,松浦氏仿若鲸吞般取得龙造寺家故土,紧跟着合纵连横以肥后国大名作为抵御南方岛津家的藩篱,以此来应对东面势力庞大的大友氏的威胁。
松浦隆信心里清楚的很,龙造寺与大友时战时合,但不管怎么龙造寺隆信都是隶属九州探题大友宗麟麾下的肥前守护。
明人在肥前一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他们究竟支持谁显得太过随意,且表现出强盛的战力令人心惊胆战,他开始担心大友能给明人带来更多利益,到时自己被抛弃该怎么办。
松浦、相良、阿苏三家在极快速度中达成盟约,不但安稳了松浦隆信的心,也安稳了另外两家的心……岛津义弘正率军北上,企图染指肥后国,此等危急存亡之时,令肥后大名无暇北顾,松浦隆信不向南背刺就已经足够了。
陈八智走得远,但龙造寺覆灭之战已经打完了,南边的岛津与相良的战事才刚刚开始。
陈八智才不在乎他们会打成什么样,明军将领根本没人在乎,这场仗打得太容易让他们思虑着要不要继续扩大战果,向东一举击败大友,再向南把岛津吞了,让九州彻底变成松浦氏领受的九岛府,大明自留地。
就在此时,消息由辽东传来——隆庆七年夏,皇帝驾崩了。
发生这种事,让兴高采烈的陈八智无端想起邵廷达,七年前就是那个大莽虫从屁股后头踹了他个大马趴,哭得吱哇乱叫。
汉家天下另一头,驻军陈来岛向东御寇的南洋大臣陈沐也差不多同时收到消息,这与七年前嘉靖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递不可同日而语,虽说吕宋国与清远卫差不多都是道途难行的穷乡僻壤,但陈沐的地位比过去要重要得多。
换句话说,在朝中阁臣眼里,两广总督不知道这事没关系,陈沐得知道,不但得知道,还得尽快知道。
对许多人来说,改换皇帝没什么关系,但对南洋诸将不同,他们的命运因皇帝一封下南洋的诏书而改变,隆庆皇帝对他们是有恩的。
所有人都像饮了一杯苦涩的酒,当然天下大丧陈沐也不可能让他们饮酒,但心头就是这种感觉,沉甸甸,又不至于哭出来。
陈沐对此其实有所预料,在张居正去年写给自己的信里,特意向他提到不要领军北走,那时他就觉得朝中要有大变故,而大变故,一定是皇帝身体不行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食谱起到什么作用,才让世间有了隆庆七年,这种事谁都说不好,兴许就因为隆庆皇帝带着他逛了一次菜园子后面的事就都有了改变呢?
至少陈沐觉得隆庆皇帝离开人世前,心中应该是欣慰的,短短六七年,大明在他的时代扭转国库空虚、南攻北守更有开拓之意,河道疏浚百姓稍免苦役、大员四出吏治稍显清明,贤臣在内而名将在外,一切虽刚刚起头,但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就现在看来,他的太子继位,什么都不做,只要命长点儿,就是大明数得上的明君。
哪怕贵为人君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祈求多活些日子的念想不算,陈沐觉得他最牵挂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可以啦。”
陈沐收到书信后在陈来岛的官邸坐了半晌,想着隔遥遥万里外的北京一言不发,这才沉吟着起身,重复这三个字:“可以了。”
隆庆皇帝可以了,作为皇帝他算是比较苦,受穷受难没担当,一辈子就拿过几个大主意,但这几个大主意都没拿错,也就可以了。
陈沐也觉得自己可以了,隆庆对他有知遇,他也对这份知遇拿出忠诚。
说忠君听起来有些愚蠢,但忠诚一直是人类最好的品格之一。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忠心深浅自有不同,但在他,将手上这些事做好,自认就可算忠君报国。
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愧长者对自己知遇,更无愧与骨肉同胞同生此际。
这就可以了。
关岛之事一直没有风吹草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派去的船队还未回还,陈沐估计这场仗会在年末由己方先攻,故将赤海旗舰及邓子龙铁甲舰交由陈璘,乘五百料鲨船回南洋卫港向朝中写信。
他没打算回北京,祭拜皇帝也要等与西班牙的战事打完才行,但他必须要回趟广东,南洋卫又有新东西了。
再回南洋港,岛上一切数年中大不相同,沿海一个个干船坞待建的战船滑入海中不算出奇,真正让他有成就感的是整个南洋卫沿海。
前所未有的军事重镇。
在陈沐出南洋后,对南洋卫的事情直接管理的就不多了,但各地将校尤其在海军讲武堂山长卢镗、都督俞大猷的管理下让广州府南部沿海属于南洋卫的五县之地管理严格许多,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南洋军器局。
这些老兵头有些事情不如陈沐懂得多,但在他们所知道的领域,甚至哪怕刚刚知道,都有举一反三的才能。
军器局被牢牢地保护住,南洋卫旗军、讲武堂学将、地方营兵、地方巡检,四重防护不准任何外人入内,统统由兵部控制,尤其有趣的是军器局大匠关元固还与讲武堂兵器科教习达成合作,兵器科的研究室就设立在南洋卫当中。
关匠这几年愈发显老,身体上最大的变化就是精瘦了一辈子的身材居然到老有些发福,须发全白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但见到陈沐时神情更加狂热。
“老爷,老儿做出来了!”
把陈沐都说蒙了,我又让你做什么了?
顺着关元固的目光,他看向远处海边孤零零立着一座小道观,道观小院里立着六重塔,庙门朝北,背靠海面,通体漆青,看上去像龙虎玄坛道君福地。
六重塔每层都伸出几个黝黑炮管,让陈沐觉得关元固的审美又朝自己靠拢了一大步,这点缀多别致。
但是问题出在——陈沐别过头去,“关匠,我啥时候让你给我修塔了?”
“不是塔,塔是老儿请道长画的图,是材料,修塔用的是老爷在北方给老儿送来的水泥,快得很,不到一个月就能在里面放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