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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意志

    王锡爵走了,他一走,满地翰林便作鸟兽散。

    他听出陈沐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白自己身后这帮翰林并非人人都单纯地想救吴中行等人。

    何况有陈沐呆在张居正这,他许多话说不出口,偏偏又没有办法把陈沐赶走,再强留下去也无济于事。

    不过倒是还有一点好处,虽然陈沐话里话外听起来含枪带刺,但听起来也反对吴中行等人的廷杖,只要没有廷杖,若只是罚些俸禄或罢免官职,王锡爵就并不在乎了。

    廷杖,是可以把人打死的。

    何况皇帝这次的意思是要在宫外的街上打廷杖,扒掉裤子挨一顿棍子。

    高拱被殷士詹在脸上打了一拳,殷士詹便觉得不能再在官场待下去,若是被扒掉裤子闹市被揍一通,这比杀人还可怕。

    有些人想救人是因为道义,有些人想救人则是因为兔死狐悲。

    万历皇帝还没打过朝臣廷杖,上一个要挨揍的刘台是因为张居正的求情而免于惩罚,一旦皇帝开了这个头,谁知道下一个挨揍的是谁,谁又知道会不会是自己呢?

    “徐爵,找过你了?”

    坐下来,陈沐没想到张居正最先说的,会是这句话,他点点头道:“找过,让我给他办件事,我也不知是什么事,到现在还没说。”

    张居正缓缓颔首,接着又跳跃性地问道:“陈帅以为,此事仆当如何?”

    “给他们升官吧,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翰林,廷杖他们不怕,还能得名气,阁老现在放了他们就是宽宏大量,升官更是皇帝圣明。”陈沐说着转头看了张居正一眼,突然觉得挺没意思,道:“我知道说了阁老也未必会听。”

    “望峡州、水湖峰、麻家港,从知府缺到县令,要都齐了还能派去个总督,整个翰林院搬到亚墨利加都不嫌人多——这帮人都是人才,打残打死可惜了。”

    陈沐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违心,就比方说这状元郎,有明以来,姓沈的是第六十七名状元,是真正千万里挑一,或许为人是死板教条了些,但论学识、才干,智力乃至记忆力,他都不会比任何人差。

    “这是害人性命。”张居正没看陈沐,口中默默地沉吟两遍:“廷杖啊,廷杖。”

    说罢,他这才转过头望着陈沐,突然无端地感慨道:”如靖海伯这般,不问朝中事只领外洋事,倒比国中大臣自在许多。“

    灵堂的香烛微微闪烁,陈沐看不出张居正在想什么,只是附和地宽慰道:”国中事情繁杂牵连甚广,阁老当国的辛苦,我们都是知道的。“

    虽然听这话,好像是张居正有些累了,不过陈沐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

    长久以来虽谈不上共事,但陈沐对张居正还是有所了解,在诸多政治斗争中他游刃有余,一方面固然是才能使然,但另一方面也是其深谙政治斗争中的借势手段。

    不论被他撵出去的高拱还是这一次夺情风波,张居正看起来都有些被动,好像没做什么事情,却因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其中,只需四两拨千斤,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上一次是李太后与冯保,这一次不但有李太后与冯保,连小万历会做什么他也知道。

    就像心中有一股笃定,他坚信万历皇帝会为他出这口气。

    “圣上年少,性情稍有任性,心中自有坚忍,此为好事,亦是坏事,将来如无人妥善引导,便会跋扈——靖海伯,仆,真要接受圣上的夺情?”

    陈沐第一反应是不自觉地笑了,不过下一刻笑容又僵在脸上缓缓隐去。

    夺情,还真未必是张居正的个人想法,但也绝对不是万历皇帝的个人意志。

    因为此时此刻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拥有个人意志的皇帝,他是至高无上的紫禁城的化身。

    是后宫的李太后,是东厂的冯保,自然也是皇帝,是整座紫禁城希望张居正夺情,至于万历皇帝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

    其实说实话,陈沐在认真思考之后之所以隐去笑意,是因为他觉得皇帝此时若是拥有独立意志的君主,很有可能夺情只是历代君主随口一说的收买人心手段。

    正值贪玩年岁的皇帝指不定多希望阁老好好归乡守孝几年,能让他自由自在地玩耍呢。

    “夺情,藩王外封正处关键之时,阁老对国中积弊的改革也初见成效,此时此刻,夺情对陈某有好处。”陈沐对张居正从来不会露出傲气,他只是轻轻笑着拱手道:“大多数时候,陈某的利益,与大明朝的利益一致。”

    “守着老太爷,陈某不敢说半句假话,阁老夺情于朝廷是有好处的。”

    没有人比张居正更合适,别人在此时当国,都会讨好张居正反对派,以此来安定人心,如此一来数年改革毁于一旦,更会让朝廷再度回到从前的老样子上。

    当然,除了在南洋的高拱,只不过谁都不会敢把高拱请回内阁,那位的政治主张和张居正差不多,甚至没准起初他俩的政治主张就是完全一样的,约束君权重新设立宰相制度。

    但高拱的倒台吧张居正吓到,只能以旁门左道的权术来取得后宫支持。

    事实上张居正诸多改革的做法中都能看到隆庆新政的影子,而隆庆新政,高拱是主要策划人。

    张居正夺情带来的风波已经够大,若是让高拱回来,会造成更严重的结果。

    “那靖海伯觉得,夺情对仆有好处么?”

    张居正似笑非笑地问出一句他心中已有答案的话,若有所指道:“谁都能放下权力,只要不为人所害,可惜此时仆无从选择。师生反目、故友决裂,这还是并未夺情,倘若真依皇帝的意思夺情——今后天下可还有仆立足之地?”

    他很清楚,夺情,自己后半辈子就毁了。

    “还望阁老能暂时咽下一口气,劝导皇帝不要太过为难这些进谏的人,虽然他们说的是死板教条的废话,一旦这廷杖打下去,日后清谈邀名之风大盛,只要他们今后受到重用,随时都会演变为党争。”

    “朝廷此时惩罚他们,看起来阁老赢了,其实朝廷输了;不如让他们看起来赢了,放到海外做主官,时间会告诉所有人,没人能因为说几句空话大话,站在道德高地就能升官发财。”

    “海外能升官发财,但必须以血与汗来换取,不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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