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闻言,抬起头来。
就见到了那日在长水乡渡口的老者,头戴天子十二琉,身披衮服,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虽然早已经知道如此。
但此刻,张越脸上的表情,还是经历了惊讶、震惊、惊喜然后惶恐的变化。
这表演极不做作,恰当好处。
让刘彻见了,心里面更是开怀不已。
却哪知,这个技能,早在数年前,张越就已经能运用熟练了。
每每给领导做了一件事情,不都要表演一番?
得既让领导知道,这事情是自己做的,又得让领导知道,这绝不是拍马逢迎,完全是出于个人对领导超强魅力和独特性格崇拜所致。
领导舒舒服服,张越的升职加薪乃至于提拔才能顺理成章。
如今又经过了空间瑾瑜木的回溯加强,这神态把控的技巧,简直出神入化,近乎无人能识破。
“臣惶恐,不识圣驾,死罪!死罪!”张越马上就匍匐在地上,拜道。
“不知者无罪嘛……”刘彻非常开心的道:“秀才起来说话……”
张越战战兢兢的起身,恭身而立,道:“蒙陛下不弃,臣唯尽思纳忠辅宣圣德,被坚执锐讨不臣之贼!”
“善!”刘彻闻言,更开心了。
他从霍光等人手里,拿回那封奏疏,问道:“秀才怎么想到写此文了啊?”
这篇文章,他看的真是舒服无比。
其上的文字让他读了以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呻吟。
这么舒服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自从平津献候公孙弘病逝后,就再没有人能如此知他内心想法,然后顺势提出来。
“臣乃是受《春秋》启发,故而作之……”张越连忙答道。
“春秋?”刘彻奇了,问道:“秀才此言何解?”
这奏疏上讲的可都是近代的事情,讲的就是高祖受命于天,乃有天下的真理。
这如何与春秋扯上关系了?
“臣前日尝读《公羊春秋》,略做二十八正义……”张越恭身答着。
刘彻听了也是点点头,这个事情,他也略有所闻,据说这些天来,整个太学都在忙着编辑此子留下的那二十八义。
只是,他还是不能理解,这公羊春秋,什么时候能与刘氏得天下联系起来。
张越恭身继续道:“当臣读到哀公十四年时,忽有所感,于是遂有此文!”
“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刘彻眉毛一扬,问道:“可是此事?”
“陛下圣明博学!”张越立刻一个马屁恰到好处的拍上:“臣尝阅《春秋》《论语》《左传》等书,将此事的经过查阅了一遍……”
“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折其前左足,载以归。叔孙以为不祥,以赐虞人。孔子观之,曰:‘麟也!胡为来哉!胡为来哉!’乃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叔孙闻之,然后取之。子贡问曰:‘夫子何泣尔?’孔子曰:‘麟之至,为明王也,出非其时而见害,吾是以伤焉……”
“于是,孔子遂绝笔,不书言……”
这就是儒家历史上著名的获麟绝笔故事。
春秋因此又被称为麟书。
“世人皆以为,孔子遇麟,乃哀周王道之不行,故泣而下之,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哀伤至极!”张越轻声说着:“然臣却以为,非也!”
他轻身屈膝敬拜道:“臣愚以为,孔子反袂拭面,涕泣沾襟,乃是已知庶姓刘氏将代周德而王天下!”
这话一出,顿时满殿寂静。
霍光一脸痴呆的模样,跟傻子似得,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模样。
这也正常,因为霍光的模板,就是不学无术。
嗯,他就是成语不学无术的主人公!
虽然,这个模板,就与后世明星们自己贴的那些什么‘好读书’‘热好公益’‘有良心’一样都是骗骗不知情的人。
但张安世等人,也都是一脸茫然。
就连刘彻都有些哑然失笑。
孔子西狩获麟,能知几百年后刘汉当王天下?
怕是最大胆的方士与最会嘴炮的术士也不敢这么忽悠!
错非张越已经证明过自己——他在太学门口,力压了公羊学派诸生。
不然,恐怕,当即就会有人质疑。
“何也?西狩获麟,麟者木精……”张越直面着殿中众人的质疑和不解眼神,坦然解释道:“薪采者获之,此庶人燃火之意,以像赤帝将兴,火德将盛!”
“是故,麟为薪采者执之,而西狩而获者,从东方而王于西方,东象以卯,西像以金,从东而西,卯金相合也!言获其麟,兵戈也!此正乃意为汉姓卯金,以兵戈而得天下!”
张越说完,霍光已经差不多被绕晕了。
张安世虽然自诩记忆力超强,逻辑强大,但也差不多被绕了个七晕八素。
他从未想过,人的脑洞,还能有这么大的?
这西狩获麟,还能如此解释?
服了!
至于,这张子重明明是黄老学子,为何就用上了公羊学派的理论和思想来支撑自己?
这不奇怪!
主父偃学的是长短纵横术,然后,他用了公羊学派的理论来完善自己。
他爹张汤是法家巨擘,然后,用了公羊学派的思想,玩起了春秋决狱。
故御史大夫韩安国是杂家的,然后,他用了儒家的理论,来治理国政。
若再向前推两百年,那个诸子百家争鸣的黄金时代。
诸子百家一大抄,儒家抄法家,法家抄黄老,黄老抄墨家……
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后来荀子入秦,不就主张儒法合流?
这个世界上啊,什么主义,什么思想都是假的。
唯有能用之于世,才是真的!
倘若不能被帝王所重,主义再好,思想再牛逼,也只能是跟那些已经消亡的学派一样,沉沦于黄土之下。
譬如,杨朱学派……
现在,这个世界还有杨朱学派的传人吗?
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
所以,张安世还是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甚至,觉得他这样做才是正道。
黄老学派,也是该学会变一变,适应这个世界了。
对此,张安世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就看当今天子,是否会承认和接受这样的解释了。
张安世悄悄抬头,然后,他就看到了天子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
“秀才所言,朕深以为是!”刘彻抚掌赞道:“正该是这个道理!”
当年,董仲舒曾经奏书说:春秋王正月,大一统!
他只看到这一句话,就立刻拍案而起。
这正是他想要的。
而现在,小留候所言,更是深深的挠到了他的痒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