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临,博望苑中,已然灯火通明。
数十名羽冠巾纶的士大夫济济一堂,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虑。
“这张子重得宠,恐怕又是一个江充之祸!”有人痛心疾首的说道:“恐怕吾等可能将重蹈王真诸子之路……”
众人听了,心里更加烦躁。
江充!
一个赵国逃亡到长安的幸进小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卑鄙小人,却在十余年间,搅得长安鸡犬不宁。
尤其是大家等谦谦君子,备受打压和凌辱。
在过去十余年间,已经有十几位同僚,为其陷害、折磨而死。
甚至就连太子,也被他几次算计,在天子面前大大丢分。
好不容易才借着江充脑子抽筋,想拿袁家开刀的机会,与袁氏的朋友们一起合力将之扳倒。
但也只是让他丢了水衡都尉的差事。
这江充的祸患还没有搞定,又冒出一个张子重?
万一这个人也学江充,拿着太子和大家等人当声望机器,翻来覆去,反复的刷。
那可如何是好?
无数人因此急的直挠头。
“诸君,吾以为这张子重之祸,恐怕还在江充之上……”一个士大夫悄然起身道:“诸君可能不知道,因此人之故,近日来长孙竟与吾等有所疏远!”
“此人恐怕是如赵高李斯一般的佞臣,犹善蛊惑君上!”
“他以妖言蛊惑了陛下,又迷惑了长孙!”
“此人不可留!”这士大夫咬牙切齿的说着,那神态恨不得拿着刀子,冲进公车署,将那个他嘴里的佞臣,砍成碎片。
“这小人居然还蛊惑了长孙?”许多人闻言,都是脸色剧震。
大家皆谷梁之士,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和同一个抱负聚集在一起的。
他们和他们的师长辈,花了无数功夫和心血,才让太子和长孙,成为了谷梁学的支持者。
若长孙被此人蛊惑了、影响了。
那谷梁学兴盛的大业怎么办?
“若果真如此,此子一定不可留!”有人立刻就说道。
可是怎么对付他呢?
官面上的手段,肯定是不可能的。
谷梁诸生,也就是在这博望苑和太子系统里有影响力。
出了博望苑,这世界就是公羊学派的天下。
别说去对付一个天子的宠臣了。
恐怕就连长安城里的一个小吏也指挥不动!
而其他办法……
谁去执行,是一个大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智的闭嘴了。
毕竟,万一出了篓子,去死的可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得利的却是其他人。
在坐‘君子’,没有一个会这么傻。
谷梁学派不比公羊学派的那群肌肉男和暴躁症晚期患者。
谷梁的君子们不会去学那些董仲舒和胡毋生的徒子徒孙们。
也没有什么好学的。
明哲保身,留下有用之身才有未来可言。
…………………………
而就在离博望苑不足五里的太学之中。
却又是另外一个情况。
董越高兴的都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这好事情,一个接一个啊!
先是得到消息,那骊山黄恢居然蠢到将一个奇才逐出门墙!
太棒了!
董越当时就想飞去骊山,给黄恢发一个一百吨重的奖状!
好人啊!
公羊学派收服那张子重的道路,从此就是一片坦途了。
公羊学派的再次兴盛,也几乎指日可待。
现在,长安城里又传出了张子重拜为侍中,授新丰令的消息。
这就更好了!
未来张子重如入公羊门墙,公羊学派立刻就平添了一个可战之力,一个自己的朝廷大臣!
哼着小曲儿,董越走进太学内部的一栋阁楼中。
十几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年轻士子见到董越进来,立刻纷纷起身,敬拜道:“弟子见过先生!”
“王吉、贡禹、杨可、曾胜……”董越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对他们道:“随吾出去一下……”
便有四人轻身而起,跟着董越走到了阁楼之外。
“先生可有训示?”四人轻声问道。
“吾这里有一个事情,想派两个得力之人去做,尔等可有愿意去的?”董越问道。
“先生但请吩咐,如是为国家社稷、公理正义,吾等死不旋踵!”四人皆齐声拜道,声音洪亮,落地有声。
“你们可还记得半月前那位在太学门口与吕温一战的张子重?”董越轻声问道。
“记得!”王吉答道:“听吕师兄说,此子学识渊博,近乎有鬼神之能!”
“然!”董越点头道:“此子确实天纵奇才,吾闻其在南陵,近日又有珠算之决,以授世人!”
“吾曾命人去学取珠算,虽只得那加减之法,亦然惊叹不已,以吾观之此法未来必将大行于天下!”
“我欲收取此人,入我公羊学之门,为先父师(董仲舒)再传弟子,但却苦于无从开口,是故,想让诸生前往其府中为士……”董越现在也是后悔不已。
若早知道是现在这么个情况,当日他就该当机立断,强抢弟子!
现在好了,人家官拜侍中领新丰令,地位虽然在他之下,但实际权力和位格,却远高于他这个不掌权的博士。
如今再想让他拜入门墙,就没这么容易啰!
但没关系,董越对于自己的学派思想和公羊学派的强势有足够自信。
天下之大,英雄豪杰,多如牛毛。
但只要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的,谁不需要挂一个公羊学派的招牌呢?
当朝三公九卿,谁不是在自己案头上摆了一本《公羊春秋》?
所以,让其来拜师,董越觉得难度不大。
但他也有些担心,夜长梦多。
万一,黄老学派那几个还活着的名宿,忽然从修仙的长梦中醒来,然后就看到了这个张子重。
所以,得快刀斩乱麻,尽快让此子主动来太学拜师。
只是,此事得找由头。
董越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从太学里挑选几个年轻的英才,去与他接触,慢慢熟稔,再谈及此事。
王吉等人听完,都是毫不犹豫的拜道:“愿从先生之命!”
对他们来说,他们对那个似乎自己还年轻一些的黄老学派世兄也很好奇。
他们也都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英才,竟能让吕温都甘拜下风,让先生都如此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