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再三,张越对刘进拜道:“殿下以为,家上若知,会阻止殿下去接掌新丰吗?”
当朝太子刘据,是一个公认的标准的好人。
他谦卑有礼,他温文尔雅,他性格和善。
他善良到什么地步?
当初,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屡次三番的主动挑衅他。
甚至还亲自带人扣押了东宫(汉代太子、宫在未央宫东,所以太子、宫别称东宫)的一辆马车。
刘据听说了以后,亲自上门去求情,请求江充高抬贵手。
结果江充反手就把他卖了。
这个事情让天子极为震怒。
江充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可这位太子殿下,却认为江充是廉吏……
然后就去请教他,该怎么在自己老爹面前保持形象,做一个好太子。
江充告诉他:家上您的鼻翼比较肥大,陛下不是很喜欢,不若家上下次面圣,用布帛遮掩住鼻翼?
结果,自然是悲剧。
也就是从那以后,这位太子殿下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好人……
总之,从张越回溯的记载以及原主记忆里民间流传的一些这位大汉储君的八卦来看。
这位啊,就是一位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性格温柔而内敛的善良太子。
他若登基……
反正张越是不看好的。
一个善良的皇帝?
可惜这是一个肉弱强食,尔虞我诈的世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大汉帝国能从秦末的废墟之中重建诸夏文明,并在不过百年时间里,就南平三越,东灭朝鲜,北伐匈奴。
靠的也不是善良和温文恭谦礼让。
而是手中刀剑与心中的雄心壮志。
不服者死!犯汉者诛!
不过,在现在,这位家上的性格却成为了张越的突破口。
刘进听完,望着张越,道:“父亲大人应该不会怪罪我……”
对于自己的父亲,刘进太熟悉了。
博望苑里曾有一个士人,爱慕太子的侍妾,他得知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那侍妾送与对方……
这年头,有士大夫贵族,互送妹子。
但堂堂太子,把自己的侍妾送给臣下的,这位太子是第一人。
“可是……坊间舆论会议论啊……”刘进说道:“而且,孤也担心……”
他爹是个好人。
但他爹身边的人呢?
若在以前,刘进大约也会说:皆君子也。
但现在嘛……
刘进就不敢保证了。
“殿下是担忧有人离间殿下父子?”张越试探着问道,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张越笑道:“殿下,臣以为,殿下若去回绝陛下,恐怕才是真正的会被小人离间!”
“此言何解?”刘进皱眉问道。
“殿下可听说过一个典故?”张越凑到他跟前,轻声说道:“此地无金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殿下若去,就正应了这个典故……”
刘进听着,哪里不明白张越所指的意思?他这一去,在某些人眼中,恐怕就等于宣告他确实有些不孝之心……
张越见状,又问道:“那臣再问殿下……陛下若见殿下去推辞,陛下会做何反应?”
刘进闻言,楞了。
他祖父的脾气,谁不知道?
自己若去,恐怕会被他认为没有担当,让他失望,甚至是愤怒。
他沉默良久,叹道:“可是,天下人会如何看孤呢?”
“天下人会如何看殿下,并不是靠殿下今日的行为来决定的……”张越拜道:“而是要靠殿下昨日、今日、明日和后日的行为来决定!”
“若殿下怀德握仁,承高帝之志,用太宗之文,行先帝之道,顺陛下之义,遵家上而顺,天下人必皆诵殿下之名而奔走相告曰:汉有长孙,社稷安矣!”
刘进听完,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呢!
但内心之中还是有些犹豫的。
张越见此情况,哪里还不明白,立刻上前问道:“殿下胸中可有大志乎?”
“孤当然有了!”刘进听了,挺起胸膛,下意识的答道:“孤之志……”
他想起了那日在壁门前的誓言,就不由自主的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名,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望着张越,道:“此侍中教孤之道也!”
张越于是拜道:“臣闻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殿下既有大志,何不自新丰而践?”
“难道殿下欲弃新丰百姓于不顾?”
刘进顿时哑了。
张越进一步拜道:“臣闻有贤人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善哉斯言!殿下欲践大志,当从小而大,积少成多!”
刘进终于动心。
他轻声说道:“可是孤自小长于深宫,不知民间事务,新丰百姓,孤何以治?”
“这不是有臣吗?”张越终于放下心来,拍着胸膛,说道:“请殿下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辅佐殿下,治理新丰,必不令殿下失望!”
“至于殿下所言,却是毋需烦恼!”
“没有什么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知道!”
“况且殿下生而神慧,臣相信,殿下只需用心,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殿下的!”
对于忽悠领导,张越还是有些心得的。特别是类似刘进这样的领导,太有经验啦!
刘进终于被说服。
他问道:“那侍中打算如何治新丰呢?”
当然若张越嘴里吐出的是王温舒、义纵、咸宣等人的模板,他必定会拂袖而去。
张越微微一笑,道:“周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欲治新丰,必集贤才能吏!”
“侍中知道那里有贤才?”刘进闻言,奇了。
这年头,贤才能吏,国家也是求贤若渴。
他祖父当年甚至下诏说:盖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命令地方举荐各色人才,不拘什么背景出身经历,只要是人才,都要举荐。
结果国家依然乏人。
张越笑着道:“臣又不是神仙,如何能预知他人的能力呢?”
“不过……臣以为,用人之道,首在因才而用,倘若有人将将才用去治理地方,将文吏用作将军,便是子夏、商君,恐怕也要被用成庸才了!”
“便如臣,错非陛下、殿下慧眼相识,不弃而重用,臣恐怕只是南陵一农夫而已……”
“又若国初,瓒候萧何、平阳侯曹参秉政,这两位先贤,所用者,皆中人之姿,忠厚之臣,然国家兴盛,社稷安稳……”
“臣闻乡中长者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殿下可愿与臣,去往长安九卿有司,做一回伯乐?”
“伯乐?”刘进动心了,于是说道:“既是侍中相邀,孤自当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