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升瞪着眼睛,看着张越,他自然知道张越话中所谓的‘过激举动’指的是什么?
就连刘据闻言,脸色也有些尴尬和局促。
想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顺手屠掉了轮台王国,将这个王国从西域地图上彻底抹去。
但,有一点必须明确——在古代,尤其是先秦两汉时期‘屠’‘破’是混用的。
其解释也是通行的——多所诛杀。(后汉书作者范晔注解史记时曾经提到过这一点)
意思是杀人杀的有些多。
但基本上,杀的也都是上层的贵族和官吏。
这是胜利方对失败方的惩罚和震慑行为。
当然通常,杀戮有些过苛。
基本上会清洗掉所有被标记的对象。
但你要说不经甄别的对所有老弱妇孺进行大规模的屠戮,那就是造谣了。
汉军是什么?
王师!
王师又是什么?
通俗的解释,就是天子之师,正义之师。
军纪虽然谈不上秋毫无犯,但也不至于要下作到靠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和妇孺来为自己脸上添光增彩。
更别提杀俘不祥的思潮深入人心,没有那个傻蛋会去故意做这种事情。
李广当年不过杀了几百个投降的羌人,就一直被内心的愧疚折磨。
所以李广利屠轮台,其实只是杀光了整个轮台王国的中上层,然后将其下层的平民和战俘,送去居延修地球了。
但问题是,当这个消息传回长安。
谷梁学派立刻就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大肆宣扬李广利所部在轮台王国的‘暴行’。
在朝野内外,搞出了非常大的声势。
配合着这个声势,李广利所部被黑成了史上最差劲的军队。
无数段子漫天飞舞,大宛战争在这些段子渲染后,在世人眼里成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别说是其他人了,连张越都曾经差点被迷惑了,以为李广利在大宛真的打的一塌糊涂,完全就是个废物了呢!
但,当他成为侍中,并且有资格阅览兰台的文牍后。
他才发现……
文人的笔杆子,还真是犀利啊!
李广利所部,在整个两次大宛战争中,总计阵亡/受伤士卒一万余(史记数据),就能被他们用春秋笔法渲染成出塞数万,回到玉门关的却只有一万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汉军打一个大宛损失数万大军呢!
此外,那几场汉军的挫折,更是被他们渲染的好像汉军在大宛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呢!
但实际上,张越在看了那几场所谓的挫败的军报后,整个人都懵逼了……
譬如说被儒生们渲染的绘声绘色,甚至还被史记记录的汉军王申生所部为大宛郁成王偷袭,全军覆没的那一战……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一战,王申生所部的主力是七百余汉军步卒加上三百多个大宛带路党……
换言之,这场大宛战争中汉军的最大挫折,就是阵亡七百余人,丢了一个校尉部……
结果,却被谷梁的儒生们说的好像汉军损失了上万大军一样凄惨……
只能说,笔杆子杀人,确实是犀利无比!
张越也正是看完了这些简牍后,才对谷梁学派彻底死心。
这帮渣渣,除了会耍嘴皮子外,也就只剩下拖自己人后腿了!
更可怕的是——张越知道,若是谷梁学派上台了,以他们的尿性,恐怕会把史书改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不合他们三观的,统统都要尊重他们的三观了。
到时候,估计冒顿单于成为英雄,甚至出一个匈奴世家也未可知。
对张越来说,这样的未来,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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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侍中大约是误解了……”江升缓缓开口,道:“吾辈谷梁之士,过去建言‘莫如和亲便’,乃是为天下苍生!”
他正义凛然的道:“自元光以来,汉匈征战不休,你来我往,国家耗费钱粮巨资于远方异域之国,百姓负担日重,天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于是盗匪并起,齐鲁之间,致有万人之匪!”
“于是上苍乃警人君,于是灾异四起,水旱往返……”
“故我辈求和亲,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天下也!”
“若汉匈弭兵,则不必有马口之赋,不必有告缗之事,不必有盐铁之专营,不必有平准均输,与民争利之苛政……”
“如此四海咸安,天下和乐,岂不美哉?”
在场的许多儒生听了,都是暗自点头,可不就是如此吗?
我们辛辛苦苦,蒙受了无数委屈和诋毁,为的还不是天下苍生吗?
他们中有很多人是真的相信,这个天下的问题,在于战争,只要战争结束,那么文景那样的太平盛世,老一辈的人嘴里所言的‘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盈露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众’的时代很快就能来临。
为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生活,无数人汇聚在谷梁的旗帜下,高举‘亲亲相隐’‘以贵治贱’的大旗,要创立一个谷梁的盛世。
而对于这个谷梁的盛世,谷梁学派的很多大儒都描述过。
最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莫过于江升当年描述的那个场景——至治之极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旧,阀阅之间,万民咸伏,君子之教及于四海八荒,天下万姓莫不尊而敬之!
就像周武王建立宗周后那样,国家大臣和贵族勋臣,统统都是自己人。
都是君子,都是士族。
每一个家族对应一个固定的领域,只需要做一件事情——专心辅佐天子,牧养万民,教化天下。
尊尊亲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新的礼法制度下,所有人各司其职。
到那时,谷梁的道义行于天下,仁德遍及四海。
再收掉泥腿子的兵器弓弩,销为金人。
甚至连他们的菜刀也收掉,只准五户用一把,还要登记在册!
这样,大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子子孙孙富贵无穷尽。
宗周靠着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有天下八百年。
谷梁的这个宗周2.0版本的社会,怎么着也能维系一千年吧?
想着这个事情,原本已经有些跌落的士气,再次振奋。
人人都是抬头挺胸,望着殿中的那个侍中官。
他们确信,自己必将获胜。
因为……
吾既正义!
吾既仁义!
吾道既天下道!
你凭什么和正义为敌,又拿什么与仁义为敌?
没有人能击败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