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之死,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新丰。
只是……
半分涟漪也没有掀起。
甚至连刘进,都没有感慨。
因为,和其他地方一样,新丰县今岁的秋收也减产减得厉害。
“枌榆社平均亩产只得两石出头……临渭乡也差不多……新丰乡与骊乡,仅得一石七斗……”看着赵过报告上来的各乡亭产出。
张越的眉头紧锁。
粟米是如今北方地区的主粮。
作为主粮,粟米的产量哪怕只是下跌一斗,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更何况,现在整个关中的粟米产量全乡暴跌。
新丰这里还算好的,岐山原一带七八个县,听说平均亩产只得一石甚至连一石也没有。
不用去想,一场饥荒已经迫在眉睫了。
而作为新丰县县令,张越首先需要负责的是新丰的粮食供给安全。
他拿着一卷竹简,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数字。
这是他计算了一整天后,对于本次减产给新丰带来的损失和打击的评估。
从这上面的计算结果来看,情况很不妙。
这次新丰减产了接近三分之一的产量。
换而言之,哪怕百姓本身不需要缴纳田税、口赋,但其口粮安全也无法满足。
当农民的粮食安全无法保证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史书上早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高帝时‘关中石米五千,人相食’。
元封六年关东大灾‘赤地千里,流民百万,白骨露於野’。
可能后世之人很难想象这样的情况,一次减产风波,就能让成千上万的家庭破产、流亡甚至毁灭。
但事实就是如此。
小农经济下脆弱的自耕农经济,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
就像现在,虽然表面上来看,只是关中地区减产,关东和陇右北地并未受到影响。
但是……
就是这样的区域性自然灾害,而且只是减产。
却可以对整个中下层的农民,造成毁灭性打击。
因为,粮食价格一定会暴涨!
一旦粮价高企,小农经济就崩盘了。
为什么崩盘?
因为农民手里的资金,一直以来就很少。
在事实上来说,自耕农与中小地主手里的现金一直短缺。
而百姓自家产的粮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除了缴纳赋税后,就是作为口粮的。
现在一下子就减少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可用粮食。
换言之他们需要再购买三分之一的粮食来满足全家的消费。
奸商们是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盛宴的。
于是,粮价立刻就会坐过山车。
用屁股去猜,张越都能猜到,若不找到办法解决这个庞大的粮食缺口。
粮价轻轻松松就能过千!
甚至飙到两千、三千。
商人、大地主与豪强贵族,将轻轻松松的完成对整个关中中下层的收割。
而这也成为了张越的考验。
建小康、兴太平,大话已经放出去了。
但若是一开始,就遇到一场雪崩般的灾难……
呵呵……
唯一让张越感到庆幸的是,暂时来说,天子那边他还不需要担心。
因为,现在天子已经接受了他的那套‘多难兴邦’‘天灾是上天的考验’的理论。
但这个危机一定要想办法渡过!
而且不仅仅是新丰。
他必须想到一个办法,缓解甚至消除这次减产对关中带来的伤害。
“危机,危机……”张越拿着书简,站起身来:“既是危险也是机遇啊!”
他很清楚,若可以顺利的渡过这一关。
那么,他的理论才算真真正正,能被人接受。
诸夏民族是这个地球上最具实用精神的民族。
连宗教信仰,也讲究实用。
哪怕是老爷爷老奶奶们去上香,也是进庙就拜,逢庙就烧。
也不管自己刚刚才拜完菩萨,现在又来给老君进香是不是不太虔诚?
灵则信,信则灵的思维,自古就是主流。
同样的,对于政治制度与理念,诸夏民族也是如此。
是驴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你行你上,不行少哔哔。
在张越之前两三百年,商君撸起袖子告诉秦人:我行!
然后商鞅变法,秦国大治,由是商君之制行于秦国百余年,使之并吞六国,一统天下!
换言之,若他能找到办法,减缓或者消弭这场灾难。
至少在关中,他将乘风而起,直上九万里。
这样想着,张越就推开房门。
外面,县中的官吏,都已经聚集了起来,看到张越出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张卿……”刘进第一个开口:“可有对策了?”
张越微微一笑,道:“殿下勿忧,此事只是磨砺而已,臣已差不多有办法了……”
刘进一听,心头大石落地,这次全关中的减产,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虽然,夏季持续的旱灾让人们在心里面对于关中今年收成减少有所预估。
但一下子减产这么多,甚至一夜回到战国时代,却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刘进可是听说了,大司农都要疯掉了!
因为根据大司农的计算结果,关中明年秋收前,粮食缺口在八百万石以上!
而从关东转输漕粮进京,哪怕大司农的均输署日夜不休,全部累死也运不了这么多进关。
更别提,敖仓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存粮。
除非去齐鲁吴楚调运。
但齐鲁吴楚不产粟米啊,人家产的是水稻!
更别提从齐鲁吴楚运粮到长安,那个成本高的恐怕能让大司农上吊。
更可怕的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关中所有的粮商全部开始惜售。
在长安城里,粮价一日七变,已经有士民买不起粮了。
京兆尹与负责长安城治安的执金吾都已经想要自杀了。
一旦粮价高企,以长安城的人口规模来说,怕是立刻就要局势糜烂。
吃不饱肚子的人们,就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粮食。
如今,听到张越说他找到对策了。
莫名的不止是刘进,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心头一安,精神更是为之一振!
“不知爱卿有什么办法?”刘进眼巴巴的望着张越,极为诚恳的问道。
在新丰越久,他见过的人民、目睹过的百姓疾苦就越多,他也就越同情那些朴实、忠厚、诚恳、勤勉的百姓。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挥汗如雨,躬耕于田野之中,辛辛苦苦所得却几乎为零。
他们不该再受苦难与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