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进一声令下,城楼下列队的民兵,开始行动了起来。
整支队伍,迅速的列成五个队列,排着汉军最标准的行军队形,渐次出发,踏上了远行之旅。
按照计划,他们将穿越大半个新丰,抵达渭河河畔,然后折返新丰县城,在城楼下接受长孙殿下的检阅。
这也是自战国以来,民兵演练的主要内容。
数百年的经验、教训与无数人智慧的结晶。
看着这些民兵远去,张越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石渠阁里看过的《六韬》和《孙膑兵法》。
嘴角微微的翘起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战国时代,兵家的大能,就已经在撰写类似近代的步兵、骑兵操典了。
六韬的《均兵》讲兵力配属,《军用》讲多兵种合成作战,《林战》讲野战和特殊地形作战部署,《疾战》讲遭遇战。
而除了对战术的阐述,各篇之间,都有着训练规范要求和队列规范以及战时条例。
最夸张的,则是《孙膑兵法》的《篡兵篇》,着重讲的就是选兵。
而《六韬》则专门分了数个大章节,来详细阐述练兵规范、战术条例以及编制组织原则。
这也就难怪,当代的军功贵族们,将这些兵书当成禁脔,轻易不让外人阅读。
不过……
到了张越手里,他毫不客气,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巨著的精华部分,加以简练,然后用通俗语言写进了《操典大纲》。
而《孙膑兵法》《六韬》这样的兵家巨著,现在,新丰各乡的乡官邑里都可以借阅到。
作为穿越者,张越无比清楚:知识,只有传播开来,才有力量。
被封锁和禁锢的知识,再牛逼,也不可能对世界产生任何作用。
就像现在,知识开始传播,被更多人知道。
于是,连新丰这样的小县,也可以组织起媲美边郡的民兵演练,能玩的了烽火逐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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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进下令后,大约半个时辰。
临渭乡的游徼杨可便得到了命令。
于是,杨可便带着集结在乡官邑前的民兵队伍,便分成八个队列,有序出发。
临渭乡民兵,此番接到的预演,乃是模拟骊乡遭受盗匪侵扰,临渭乡民兵紧急集合,前往支援,在完成任务后,回到新丰县城,接受长孙殿下校阅。
临渭乡的民兵,训练有素,在整个新丰三乡一城里,除了榆社外,无人能及。
此刻,道路上,八支队伍,井然有序,次第交替掩护前进,颇有章法。
各部民兵,更是分为多个兵种。
有走在前后披甲持盾的甲盾兵,也有拿着弓弩,带着箭矢,走在中间弓弩手,更有着拿着长戟,散在左右的长戟兵。
甚至,还有一些带着工具的工匠,混杂在队伍里。
这些都是前任临渭乡的蔷夫兼游徼,同时也是杨可的前上司兼师兄王吉主政临渭时留下的遗产。
“甲士万人,强弩六千,戟盾二千,矛盾二千。修正攻具,砥砺兵器巧手三百人。此举兵军用之大数也!”杨可望着整个队伍,由衷的感慨道:“太公练兵之法,王兄用之,毫无生涩,吾不如也!”
不过,跟着王吉锻炼了大半年,杨可也磨砺了出来了。
上个月,他回太学,与师兄弟们叙旧。
结果……
原本无论才学还是见识,都远胜于他的几位师兄,在他眼中,忽然变得笨拙与呆板起来。
便是那些曾经被视为偶像的博士先生们,在他看来,也一下子褪去了光环。
不止是感觉如此,实际也是如此。
在太学,他将自己在这临渭做事的心得,结合《春秋》之义,侃侃而谈。
听得过去的师长和师兄们,都是若有所思。
便连董师,也难得的夸奖了自己,说‘杨生为我太学栋梁也!’。
但其实……
杨可知道,自己在新丰,算不得什么人物。
不过是事情做多了,书也看的够多。
曾经埋首只读《春秋》,如今却涉猎了兵家、法家、黄老、阴阳,更读了许多的数学、历史、地理之作。
也看到了民间疾苦,知道了农民艰难,心里有所触动。
于是,说话做事,便有了底气。
举例举义,都有了背景。
自己更是有了属于自己的见解与认知。
不再空泛而谈,不再人云亦云,也不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心里想着这些,杨可便抬头望向前方:“明年太学又将有二十余位师兄弟,将来新丰实习……”
“吾得努力了,不可落于人后!”
太学的师兄弟们的才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一来,竞争就又会激烈起来。
能否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关系未来的成就。
像是如今,在新丰颇有名声的贡禹、王吉、曾胜、杨望之等人。
据说连天子也听说了他们的名字。
在民间和舆论的风评,也都是非常不错。
于是,一下子便少奋斗了至少二十年。
拉平与那些勋贵列侯子弟的差距,有了未来出将入相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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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可心中在盘算着自己的得失时。
散开的队列里,徐大拿着长戟,走在第一排。
他也在想着自己的盘算。
作为农夫之子,徐大过去一直懵懵懂懂,只知道耕地除草,并没有人生抱负和理想。
直到,他开始被乡里的官吏,拉去乡官邑接受训练。
第一次接触长戟、弓弩。
他便被深深震撼,感觉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
“大丈夫,当提刀万里,建功立业!”心中想着教官们曾经说过的话,徐大便拿紧了长戟,昂首向前。
远方的道路旁,一句句赞叹,传入耳中。
“好丈夫,真个威武!不愧是临渭乡的丈夫!”
更有着乡里的小娘们的窃窃私语声。
“要是能嫁这样的威武丈夫便好了……”
徐大循声看过去,见到了乡里有名的士绅之家王氏的几个小娘,也都站在路边,一双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得抬高了头,将手里的长戟拿的更稳。
这一刻,徐大感觉自己仿佛是家里养的那只大公鸡一样。
在拼命的张开鸡冠,露出鲜红漂亮的冠头,向着邻居家的那只母鸡炫耀、求欢。
咯咯咯……喔喔喔……
心中甚至还响起了大公鸡追逐母鸡的叫声。
徐大感觉自己的耳朵,红了起来,很烫很烫,心中非常害羞。
“俺要是能选入保安曲,便让阿父去王家提亲……”徐大想着:“不知道王家会不会同意?”
眼角的余光,瞥着那几个小娘的模样。
鹅黄色的襦裙,白白的皮肤,还有鼓胀胀的胸脯,小小的嘴,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脸蛋……
这一刻,徐大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
“俺定要入选保安曲!”
他举着长戟,大步向前。
与此同时,队列之中,不知道是谁,唱起来关中传唱无数年的古老歌谣:“肃肃兔,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臣……”
很快便成为大合唱。
徐大也挺起胸膛,加入其中:“肃肃兔,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歌声悠扬,声闻数十里。
一路高唱着战歌,四百余人沿着驰道,列队向前,很快便走到了临渭乡的乡界。
迎面,开来一支队伍。
数百人的阵列,同样严整有序。
而且……
比起临渭乡的民兵,这些人更多了些杀气和不可一世的气势。
远远的,他们的歌声也传了过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声苍茫,雄壮而威武。
透着层层杀机,流露着自身的骄傲。
徐大被这歌声震得脚下的步履,都有些松弛了。
…………………………
“榆社?”杨可骑着马,走在前面,听到歌声,眉头一皱。
在关中地界,敢唱这首秦代战歌,而不怕被人穿小鞋的,也就是榆社的人了。
谁叫,榆社是帝乡呢?
高帝的子弟兵们,便是唱‘大秦万年’,也没人能说什么。
远方,榆社的队列,正面走来。
当前的长戟,举得如林一般茂密。
齐声的歌唱,传入耳中。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面旗帜,在雪地迎风而来。
其上‘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大字,映入耳中。
杨可脸色一变,当即挥手,大声下令:“临渭丈夫今何在?安可叫那榆社匹夫抢了威风?”
便大声唱道:“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康宁,乐无央兮!”
冠军景恒侯霍去病当年跨过弓卢水时所做的战歌,顿时响了起来。
临渭乡的民兵们,见到杨可高歌,不由得士气大振,纷纷高唱起来:“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于是,两支队伍,在驰道上,一边飙歌,一边交错而过。
彼此都是瞪着眼睛,举着兵器,咬紧了牙关,谁也不服谁。
贡禹骑在马上,看着从自己眼前而过的临渭乡民兵,嘴角微微一笑:“王兄调教的好丈夫,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