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水他们几个年轻人没有见到梁川一家子搬钱的场景,不然他们会更触动。日子将他逼得去打老虎的主意,如果生活一帆风顺,谁会愿意在刀口上滚。
原来一场欢喜酒,却喝出了几种不同的味道,几个年轻人胸腔一股憋恨,无处宣泄,泥胡感慨物是人非,李初一不愿讲话,何保正原本开心,可是看到弟兄们的境遇又不是滋味,梁川得了便意不敢卖乖,各有心事,酒就越喝越苦。
几个人只喝了几盅,吃了顿饱,便于要回去。何保正想留他们过夜,山路怕出意外,泥胡说在山里过夜以天为夜以地为床的日子多得去了,还怕走夜路。何保正见胡水几个人年轻人看到他们的光景,心里波动太大,本来就看他们几个人不对付,隔代如隔山,也没什么好攀情了,留不住就走吧。
何保正拉着泥胡的糙手,满手的口子,再看着他满头稀疏的银发,三个人里他的年纪最小,现在却是最老。看着自己的老哥哥,拉着手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眶红得像灯笼,李初一只是静静地看着,无声的场面却让人更心酸。
倒是几个螺城的师傅回来后,看外面樟树下一地的鞭炮,再看了梁川一身行头,便问了问今天那猛虎怎么回事,东家有没有被伤到。何保正这高兴酒还没喝够,拉着赵发达几个人用故事下酒,讲得绘声绘色,添了不少油醋,听得几个螺城师傅那是心惊肉跳,身临其境。
梁川打虎的英雄事迹今天以后就像民间传说一样,像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何麓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庄也跟着走进大家的视野。关于梁川的奇闻轶事也越来越多。
人们中间开始流传这个小乞丐是山神的化身,进山砍柴的时候本该就死了,结果山神托身转世为梁川,不仅一身重伤没出一个月就好了,在山里碰上老虎,老虎乖乖地撞死在梁川的跟前,成就了梁川的功名。
不过大家也知道,这也就骗骗不知道的人,凤英这个大嘴巴在村里把那天的事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了,打死老虎费了半天的劲。山神显灵个屁,有那什佬子的山神老娘那天不用拉一裤裆屎了,还是梁川勇猛。
往后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梁川在大家眼里的形象已经超然。如果说在农村会读书写字大家还算敬重你,可是生死关头不会贪生怕死舍生为人的人,还有一身好本事的人,才会真的让大家在心里敬佩你。梁川带着这帮人上山却没有抛弃她们,这帮农村人才会在心底彻底认可他。
难得的是孟良臣竟然也来看他了。
此时的孟良臣二十出头,年轻而白俊,梁川给人一种生猛的感觉,而这个孟良臣就是标准的书生气质了。
孟良臣自打兴化走了一遭之后,也没出过家门了,整日窝在家里苦读圣贤书,他可不是那种梁川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他初衷的无志青年,恰恰相反,他的方向太明确了,他的追求永远没能改变,越来越坚定。
书里有千钟粟,眼下米缸里却没有。换作以前,孟良臣可能会直接饿死在家里不为所动,可是自打碰上梁川。这个看似草莽却是心怀天下的大智若愚之人,自己的有些价值受他的影响,好像有所触动。此时的他,才不会傻到会饿死自己,生活不止有诗和远方,还有眼下的苟且不是。
孟良臣还是一身的干净儒装,看着也没有特意去收拾,但是给人感觉就很干净,他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梁川看了都有点着迷,这样的人梁川在后世可未曾见过。
梁川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家里晒着太阳劈着柴,制作沙盘的木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且赵金玉也开始着手刨制了,院子里已经码着一些沙盘了。梁川试过了,把沙子进去,拿一根小竹根,字体不要写太小,写在上面的字就跟黑板一样,写完了再用竹根一抹,沙盘又恢复原状,可以继续写字。这样能省下好多的纸,墨和笔,对于这个小小的书院,一天可能是小小的开销,可是教育是百年大计啊,百年下来这能省多少钱。
艺娘他们看见孟良臣来了,都会笑脸和他打招呼,梁川跟他们说了,以后咱们这个地方如果一个人有成就,成就最高的可能就是这个小书生了,看到人家可千万不能怠慢。几个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年轻人给他们的感觉就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太干净,太超脱了。
几个人见到孟良臣不会叫他公子,也不会叫他书生,更不会乱七八糟地乱叫我,大家都会恭敬地唤他一声先生。先生,代表的是知识份子,不仅身上有才,更是教书育人的职业。也就梁川随意一点,爱怎么叫怎么叫,其他人要是乱叫,也会挨梁川瞪眼。
艺娘很奇怪,这个孟先生给前给她的感觉很清高,很冷傲。现在碰到那股气没了,让人感觉很平易,她碰着也没觉得自己没读过书压力那么大。
孟良臣走进来,艺娘给他拿了一把凳子。孟良臣搬着凳子挨着梁川就坐下来了,梁川看了他一眼,道:“来啦。”
“来啦。”孟良臣脸上微微一笑。
“家里有事?”
“来找你借粮,快撑不住了。”孟良臣的声音没有变化,声音有点大,说得周围几个女人全听得见,脸上还带着微笑。一时间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听错了。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个孟良臣倒是张口就来了,好。。好洒脱,一点都没有负担感。
梁川倒是古井不波,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知道会这种结果一样,手里的活还没放下,就转过一个头朝艺娘说了一句,“艺娘,去取一百两银子给孟先生。”
梁川一开口,这豪气就征服了所有人。孟良臣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有点多了,先借个几两银子就行了。”
梁川白了他一眼,说道:“多买一点好的,给你和你娘补补身子,天天看书耗身体,读书人为什么短命知道吗,就是身子耗得太严重没有补上来,革命未成,身体可别先垮了啊。”
“但是也太多了。”孟良臣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多吗,多拿一点,省得你拉不下脸来天天往我这里跑。你老娘一把年纪了也做不了活,学堂我的房子还没盖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学,还有一段时日要熬,有备而无患!”
孟良臣乐了。艺娘拿着一个大的麻袋子拎着一大包银子走了过来,掂了一下,银子碰撞的声音有些钝。满当当的一个大袋子,一看就不是小数目。他也不客气,接了就拿了过来,对着艺娘说了一句:“谢谢嫂嫂。”
艺娘笑脸如花,不敢多话,静静地回去做她的竹编了。
孟良臣把银子放在凳子旁边,抬头看了看天,想和梁川说点什么,可是聊天对他来说好像一种重任一样,想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听说你打死老虎了?”
“是啊,你也听听说了。”梁川冲孟良臣笑了笑,就像一桩小事一样,不足挂齿。
“嗯,我也听说了你的蓦然回首,是首好词,配得上千古。”孟良臣又说道。
“可以啊,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小道消息挺灵通啊。”梁川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人总是在变的。”孟良臣打哈哈道。
梁川这就没说什么了,孟良臣自己能懂得这个道理,那比什么都强了。
“我现在倒想在这里教一辈子书,心里还挺平静的。”
梁川这时候,缓缓地放下了那把斧子,然后正襟朝孟良臣看了过去,意味深长地对他道:“你可别小看先生这个职位啊。你或许不认识,可我知道一个伟大的千古名臣,他也是从乡村教师做起来的,连混口饱都辛苦,可是这么个人,一辈子不忘自己的出身,不忘自己的祖先,谨小慎微愣是做到了五朝元老,两任帝师,四十三载的实权大臣,始终为国为民奋斗在政治的一线。大任降到你肩上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潜龙升天前必须蛰伏。”
孟良臣看遍经史,三皇五帝到现在可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大人物,他的眼眼眨巴了两下,真诚地看着梁川,好像在质疑这个故事。
“你还别不信了,历史类的论坛我可逛了不少了,本故事来自真人真事。”梁川认真地说道:“这个人可不简单,这个六岁跟着改嫁的母亲被继父要求改性,八岁就懂得偷偷祭祖,连他的继父都被他感动,帮他恢复了原姓。你八岁的时候在干嘛!”
“我在街上出摊写字。”
“呃。。你也不错。”梁川补充了一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有志不会在年高,时候到了你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年少出名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