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选择要做善事那何不好事做到底?麸糠是给牲口吃的不是给人吃的,开粥棚却施麸糠,明摆着把人当牲口,何必招人唾骂?”
给这些流民施粥我却是要花钱,但是如果把握得好的话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钱粮。
其实孙厚朴也有想过,这笔钱要是花出去他孙厚朴的名声一下子就能在汴京城中打开,只是不晓得得花到什么程度。
商人逐利,舍小利而得大名,有得必有失,这个利害关系他还是算得清的!
“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而已,我当然知道麸糠是给牲口吃的。你见过饿到吃观音土易子而食千里树林无树皮的场景吗?虽然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想象得到,人到土都能吃的地步,他们还会介意吃麸糠吗?”
观音土,就是烧瓷用的高岭土,又叫白泥。四二年的时候,荒地的人为了背观音土,可以往返六十里地。贫苦百姓家用清蒸法,观音土要和野菜一起揉成一个团子,蒸熟,像吃窝窝一样咽下去,可以减轻肚子里饥饿感。
不是说吃了就会坠死、胀死,少量吃是没事的,很多人靠吃观音土撑过来了
后世有一种止泻药,叫蒙脱石散,利用的就是观音土涩肠的作用。要知道高岭土可是烧瓷用的,这土比窝窝还能管饱,吃一丁点就令人感觉腹中胀满。土在肠胃中凝滞不前,根本拉不出来,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肚子鼓胀得像个小西瓜,敲起来十分坚硬,这时候就该死了。
饿殍盈野的景象梁川自然没见过,他只在书中影视中见过这样的场面,至于真实的场面有多惨烈,只怕文字也会略显苍白。
“但是米价也不贵,何必多此一举?”
是不贵,但是这钱更不能乱花!
梁川眼中充满了不容质疑,哼了一声:“你知道这流民的数量有多少?你能救三百人,那三千人三万人三十万人呢?粥棚不是一天两天的,至少都得一两个月这般施下去。流民们一但知道这里有食物,他们不远千里都会来,你手头有多少钱能撑得住多久?”
只要这棚子开了,接下来就是一个无底洞,撑一天救一批人,但是能撑多久?救多少人?
孙厚朴欲言又止,梁川说的话每次都是那么直接,又不容反驳。
“一但你开了粥棚,不仅是流民甚至附近的普通老百姓也会想过来分一碗白食吃,他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有免费的午餐谁不想来,就算你能养得起三十万的流民,但是你能再负担三十万的普通居民吗?那可是几十万张吃饭的嘴啊,饿极了一天能吃多少米你算过?”
孙厚朴愣住了,他潜意识里只考虑到那些吃不到食物的流民,并没有把普通人考虑进去,而事实上贪小便宜的心理恰恰会出现梁川说的那种场面。过来吃粥不是没饭吃,就是纯粹混口免费的饭吃。
老百姓啊,谁都想着有便宜不去占,那就是傻蛋!
光给流民吃,老百姓不给吃,那不是天天都要打架?这个要怎么算得清?难不成吃饭前还要先听一下肚子叫不叫唤?
孙厚朴也没想到这粥棚里面的事这么多!
“这。。你说的我倒是没想过,哎,只是没想到,做点善事事情也这么般复杂!人心呀,平民和流民?谁能分得清!”
梁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
“关键就是在这麸糠了!”
梁川幽幽地说了出来,好像一件极为重要的商业机密。
孙厚朴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关麸糠什么事?
“这玩意正常人没人会想去吃,味道也不好,普通的老百姓只要不是到了快饿死的地步没人会想来吃这玩意,给猪吃猪都还会挑食!流民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为的只是活下去,树皮都啃了还在乎是牲口吃的麸糠吗?再者说了,麸糠四斤五斤的价钱才换一斤粟米,把买米的钱拿去买麸糠这又能多救多少人?”
孙厚朴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地道:“受教了受教了,是这个理!贪小便宜的人再扣叟也不会想去吃那口麸糠,也就流民们肯吃!”
但凡不是到山穷水尽那一步,没人愿意去吃那一口猪食,流民肯,他们的愿望太简单了,就是要活下去!
“你们孙家的伙计采办这些米粮麸糠肯定比较在行,让他们动起身子来帮帮忙,我替这无数流离失所的老百姓谢谢小哥了!”
流民的数量太多了,多到让富人害怕,让朝廷忌惮。
抢富户是历来的传统,流民饿疯了美其名日去找有钱人家借粮,一破门连人都给杀了,有借就是没有还!
有钱的大户怕的就是这些流民失控,万一露了财让他们盯上,那不是死路一条!
梁川不怕,因为他兵上有兵,有情报队的人,人数少了一点,杀起人来可不手软,至少对这些流民还不怵!
从陕北入关,到河南汴京这一条逃荒路上还没有善人站出来,流民们举目无亲地晃荡在荒野之中,孙家的伙计效率极高,大体是平素里孙厚朴调教有度。
他们分头去城中的粮行米店寻问库存还有时下的粮价,问着是否包配送等各种相关的条件,货比三家之后,终于选定城中一家较为实惠的米店。
冬天因为积雪将牧草覆盖住,野外没有食物来源,汴京城中饲养牛羊马的牧场主们倒也会采购大量的麸糠,只是那些都是老主顾,麸糠的价格也较为稳定,上浮不过一文钱左右。
这些人看面孔听口音都不像是本地的人,往日里也未曾见过,最引人注意的是他们一口气竟然将仓库里的麸糠全采购走了,粮店东主没想到有人会拿这饲料去救人,只当是冬天短了牛羊的吃食,心中也是暗暗生惊,这得养多少牛羊啊?
孙家的伙计雇了不少的车马,一口气竟然买了近十万斤的麸康,所费也才区区的一千多贯,板车马车大车小车地往中牟拉着。
流民们看着那板车无动于衷,他们不敢打这些衣着光鲜的家丁的主意,因为这些人背后大多是什么家族大地主,打劫他们的财货恼怒了他们,不论是官府派兵来围杀还是他们自己动手,对付起自己这些人就跟杀鸡似的。。
为了造势孙家的伙计一出城就高喊施粥了施粥了,流民们绝望的眼神中燃起一丝火焰,有粥吃了?
当天梁家庄外面就用杉木棚草搭起了粥棚,说是粥棚不过棚子下面架起了铁锅,铁锅里煮的不是大米也不是粟米,而是麸糠。便是牲口吃的麸糠在这寒冷的冬日也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风一吹,几里外的人都能勾出饥肠辘辘的流民肚里的馋虫。
饿极了吃草根吃泥巴都是香喷喷的,树皮也吞到肚子里了,闻到这麸糠的味道能不香甜吗?
麸糠是谷物的外皮,经过研磨之后是牲口极佳的饲料,味道偏甘,便是人吃味道也有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并不是那么难以入口。小麦麸还是一味中药,能汗虚汗消渴热疮还有脚气。
流民们一听有人施粥发了疯一般顺着那麦香味飘来的方向追了过来,众人寻味跟到了梁家庄,一看施的不是大米也不是粟米,竟然是麸糠。麸糠研成粉在铁锅里熬煮着,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味儿。
流民们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接一个全挤到了庄子大门口,看着那锅里煮的麸糠,脚下像长了根似的,那种望眼欲穿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麸糠,要不是旁边有情报队的兄弟们守着,他们早涌上来抢食了。。
梁川看着人群,这些人可能几天前还与他一样,有自己温馨的家,有家人在身边,可是兵祸一起全都化为了泡影。
“这里煮的不是什么好食物,可是能让大家饿不死,大家要是不嫌弃可以拿瓢碗来装,分文不收!只要诸位排好队,我保证大家都有一口热食吃!”
竟然不要钱!流民们激动了,在这种天气他们许多人都是靠着那一口冰冷的雪来充饥,在他们眼里,那不是牲口的食物,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
“谢谢大老爷善心!”流民中许多人实在是走投无路,见梁川所在的这个庄子如此古道热肠,没分清是谁如此大发慈悲,跪在雪地里纳头就拜。
一个跪个个跪,流民们口中给好心人祈着福,一口饭食就是一条活路,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这是再造之恩啊!
梁川与孙厚朴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婶娘别这样,小子我们可受不起!”
“大爷快快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吃食,就是一口热食而已,我们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伙计快给大爷乘一碗。”
孙家的伙计给流民老汉舀了一碗热腾腾的麸糠糜子,老汉灰头土脸却感激涕零,捧着那一碗热糜子又准备跪下去。
“谢。。谢。。两位菩萨。。心肠!”
梁川赶紧将人又扶了起来。
真是不要钱的,流民们掏出自己的破碗破瓮,排着队依次到棚子里来装麸糠糜子。糜子没打到碗里他们都没算镇静,一打到碗里顾不上那糜子滚烫,抓到手里拼命地往嘴里送。。
“好吃。。好吃。。”
那场面让人动容。。
粥棚里架起了十口大铁锅,一锅就下了百斤的麸糠,可是一会儿就见底了,流民们的肚子就像无底洞似的,吃进去的麸糠糜子好像一瞬间就消化完了,还想再要,不得已又装了一次,第二次情报队的兄弟就开始赶人了,因为其他人也要吃。。
两人并排站着,北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好似刀子割肉一般,让人隐隐生疼。
流民们的队伍一望无际,而且路的尽头还不断有流民涌来,谁知道这场战争让多少人流离失所。
西北黄河谷地以前号称塞上江南,黄河每年泛滥却带来无比肥沃的土地,养活了塞上不计其数的居民。可是党项人一来采用的都是三光政策,他们扫荡过的地方,连命都没有哪里还剩下粮食与钱财。
孙厚朴忧心忡忡地道:“今天买了一万斗的麸糠只怕都撑不到明天了,傍晚我再叫伙计去城里采买麸糠。还是三哥你有远见,这一天下来的消耗不光是麸糠,还有数不尽的柴炭,煮一斤麸糠得用一斤柴,这冻死人的鬼天气,柴价比金价都要高,光烧这些柴的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钱你不要担心,都算在我头上,我已经让人回清源调集钱物过来了,你放心,等钱一到这些都不是问题。”
孙厚朴已不是那个家中走私茶叶的大少叶,现在算是跟梁川白手起家的投资人,而梁川不一样,他手头有一个清源港,那相当于是一个印钞机,生钱的数度还不是一般快,是特别地快,只是汴京距清源太远,钱来得太慢。。
这施粥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自然不能让孙厚朴来当冤大头。
孙厚朴也是仁义的人。
“你说的哪的话,我也想尽一点心力而已。”
梁川道:“这日子还长着,一天两千贯地花出去,这些流民不知道还要多少才能散去各自安置,一个月便是几万贯,只怕还不止,你能吃得消?”
孙厚朴苦笑道:“事在人为吧,听天命,尽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