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此时如何能听得下去梁川的说教?读书人最是固执已见之人,除非强大的力量让他低头,要靠说教让这些个官场老油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还是省省吧。
他此刻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十年寒窗的痛苦谁人能知,他可不是苦读了十年,前后读了差不多二十年才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不是他吏治不作为,而是这些天杀的倭人实在太猖狂,好像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搅得他的辖区不得安生,这能怪他吗?
梁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脑海里满是梁川要去汴京参死自己,弦外之声再明确不过,就是要自己大出血,他早听说梁川从通济河一路过来,对沿途所有的官员都是各种抓小辫子威逼利诱,逼着他们走上送钱的这条路子。
说实话倭寇不是他招来的,他手底下更没有那个能力去剿灭倭寇,归根到底朝廷把兵权全部收到了宋州,并不是他不想跟倭寇妥协。守土有责,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让倭寇攻破他们登州县城的大门,那面临的是更大的浩劫!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所能,沿海各个乡村一旦发现倭寇的踪迹就要点起狼烟,人员坚壁清野全员后撤,尽可能不把物资留给倭寇,在这样的机制下,登州一年受到倭寇无数次的袭击,却始终能坚持住攻击,老百姓也没有受伤灭绝式的损伤。
总的来说,他张文作为一方大员,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
如果要他向梁川送礼换来妥协,说实话他自己也办不到。他不是一个傻瓜,更不想做那种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软骨头官头,靠着巴结来换取自己地位的稳固。这个时候梁川要拿这个来作文章他反而不怕!
“倭寇作乱非本官不作为,实在是州县无可用之兵,遣兵调兵全赖路里上官调配,若是足下能将这等情况反应给朝廷,给下面可用之兵,本官替这千百生黎谢谢足下大恩!”
梁川却是问道:“这倭寇作乱多久了,你们难道有跟朝廷反应过这事?”
张文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本官往路里上书至今已有十三道,几乎是从倭寇开始作乱起每月一道!”
陈江宁这时候道:“这些倭寇却是这近一两年才开始疯狂侵扰我们京东路。”
梁川一脸不相信地道:“一年多了,朝廷就一点都不理会?”
张文叹了一口气,据实回答道:“宋州方面一开始也真的重视,一派就是至少几个营少说也有数千人马,谁知倭人实在狡诈,每每登陆就只有数十人,最多也不过数百人,全都是凶悍暴戾之辈,以一敌十不为过。倭寇听到宋州方向来人,这些人又跑得比谁都快,乘上海船往茫茫大海里一钻,朝廷想剿灭他们都没有办法!”
“前几次倭寇进犯宋州都派出人马,但是往往无功而返,连倭寇的影子也没有见着,如此几次之后宋州方面就知道,倭寇只是来抢劫百姓的财物,他们不会攻城掠城,于是就拖延数日,只让倭人们抢够劫爽了自己走掉就是,他们还能省下一大笔军费!本官固然做不到位的地方,可是失土之责不在本官,种种恶相还请足下详察!”
张文说这些话的时候同样是底气十足,他与京东路其他的官员不同,京东路其他的地方有的是匪患,他这个地方出的是倭乱。区别就是倭寇的数量实在太少,与西北李元昊那种量级动不动就是几万几万的骑兵的大军队比起来,这些倭寇还不如像是登陆来大宋要饭的叫花子。就是黄泥岗上的那些个强盗数量都比这些倭寇多,这让朝廷怎么重视?
梁川自己经历过石苍还有游洋山上的山民造反,就是福建路那种穷山恶水随便一起农民造反的数量都比倭寇的危害大一百倍人数多一百倍!
这里面固然有人们认知的错误。他们只以为危害的大小是用敌人的数量来横量,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武器装备还有经济基础等各种因素在内。
在这之前岛国实在是穷,穷得连出海的船也没有,但是现在他们不一样了,源氏一统岛国让岛国正式进入了封建时代,岛国内的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小量的土地却养不起这么多的武士,他们的力气没处发泄,自然就把眼光投向了更加富裕的大宋!
反观大宋,宋廷害怕前车之鉴对藩镇割据的提防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武人不可信,就连一点点的兵权都不会随便乱下放,全部牢牢地抓在朝廷权力中心。
他们不可能用禁军或者大规模调动地方的厢兵去剿灭这海滩上的几十个叫花子,这好比是鸟枪去打蚊子,倭寇的破坏性他们也没办法预见,等倭寇抢多了抢上瘾了,他们就开始招募更多的人攻城掠地,把大宋的沿海都当成他们自己家的地盘!那时候可就晚了!
陈江宁等商人没办法理解这种制度造成的弊端,他们只信奉一个道理,当官的就要为民作主,不要说倭寇杀人放火劫持商船,就是倭寇只抢他们家一只鸡这些官府也要把倭寇法办!他们完全没办法理解张文这种两头受气的困楚。
孙叔博与梁师广这种禁军出身的人最是清楚不过,他们禁军可不是一般人能调动的,除非像西夏那种量级的敌人或是大规模的造反运动,禁军都不会正眼瞧一眼。如果能让禁军来追求这些倭人可能真的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可是禁军不可能来打这些小喽咯。
梁川心中更是清楚,都说弱宋弱宋,不是因为大宋真的弱,而是大宋自己把自己的手脚给绑了起来,把自己最强大的武器给弄砸了,军队搞得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更没有效率,战场的变化瞬息之间,等大宋这慢吞吞的节奏谁也受不了!
“我去过倭国!”
梁川的话如同平地丢出一记惊雷,众人纷纷侧目。连张文都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梁川。
“实不相瞒我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出生在南方,征战过西北,机缘之下也曾流落到倭国,南洋也下过,多少有点发言权。”
孙厚材道:“你在清源当初突然消失了两年,难不成当时就是去了倭国?”
陈江宁原来还不相信梁川的话,这小子太鬼灵精了,嘴里的话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倭国虽然在海的对面,海程不比下南洋远,但是去倭国的风暴与下南洋可不是一个量级,稍有不甚连船也没有。话从他嘴里说来要考虑一下,但是孙厚材不一样,他这次来登州完全是随船而来,不可能有机会与梁川串供!
难道梁川说的是真的!
“你记性还算不错!那时候我遭奸人暗算,在海上不知漂流多久,总算我命不该绝,竟然让我被过往的商船救起带到了倭国!”
后面的故事梁川就没有按照剧本来讲,只说自己在倭国的所见所闻,淡去了自己既惊险又传奇的泡妞过程。
便是这样,众人还是听得一脸不敢置信。梁师广与孙叔博现在两人是跟定了梁川,听得着了迷,心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机会与梁川一齐去见识一番!
梁川面色凝重地道:“我去过无数的地方见过无数的人,咱们大宋眼下四敌林立,北面有契丹人,西北有党项人,西南有吐蕃人,南面还有大理人,光是这些对手就让咱们朝廷焦头烂额!”
众人深以为为然。
梁川继续道:“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契丹人的北面还有更强大的敌人!在北面的草原上有两个可怕的民族正在崛起,在海外还有几个很可怕的民族,近几十年虽然还有太平日子过,但是百年以后大宋就危险了,这几个敌人里谁最不能小视,一个是蒙古草原上的蒙古人,还有一个,就是这些倭人!”
“不要小视他们的身材,他们比谁都能隐忍,眼下虽然他们不会对大宋构成致命的危胁,可是百年以后他们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对咱们汉族几乎致命的程度!”
孙厚材这时候有点不信了,反问道:“倭国我们家的商船也曾去过,那些船员回来都说那是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那里人都跟猴子似的,光着屁股在山上跑,他们穷得还不如咱们南方的山林的小村庄,怎么可能翻身?”
梁川道:“我当初去倭国看到的景象比你说的还惨,可是我从倭国回来这才几年,他们就敢派出装备这么精良的武士来进犯咱们大宋了!”
说完,梁川解下孙叔博在海边大营里抢来的倭刀,咣的一声将这利刃抽出,刀刃泛着寒光,梁川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头发,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一吹,只见那根头发竟然让这刀碰了一下就瞬间断为两截!
嘶!
在场观众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孙叔博更是接过刀来自己又端详了几次道:“本以为是把中看不中用的长刀,谁家把刀做这么细,轻轻一磕不就断了,没料到竟然是一把神兵!”
孙叔博轻轻地抚摸着这意外之物,就像摸着一位绝世美人一样:“啧啧,我们大宋太祖禁武之后,可是没多少匠人能打出这么锋利的神兵了!”
梁川道:“要知道像这样的刀在倭国几乎是每一个武士人手一把!三十几个武士就能追着几百号乡民乱窜,要是武士的数量达到上万人呢?那要怎么应对?”
按照梁川的说法,倭人确实可怕,他们登州对倭人的害怕是深有体会。
“我这次回京一定与夏大人好好说道这倭寇作乱的事,不过张大人你这里一定要顶住,如果宋州不派兵来剿寇,而你又把城池丢了,到时候可就不是贬官降职那么简单了!”
倭寇如果把城池攻破了,那他的命只怕也没了。
张文急道:“足下新败倭人,可是这些倭人不久又会卷土重来,而且来势会更加凶猛,为了他们的同伴报仇,足下对倭人如此了解,身边又有众多万人敌的英雄好汉,何不为了这一方生黎计长远,留下来帮本官抵御一阵!”
要是自己手头没事留下来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上,想留下来是万万不成。
而且这些镖师全是自己花钱请来的,又不是领朝廷的俸禄,怎么可能花自己的力气去帮朝廷做事?这些倭人可不是善与之辈,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杀!
他与陈江宁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道:“只怕不太方便!”
一听这话张文两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道:“足下能否再三考虑一番,你也看到了倭寇一来这生灵涂炭的样子,我观足下之人也不是薄凉之人,否则不会有那番忧国忧民之语,足下忍心抛这万民于不顾!”
梁川这下心道,奶奶的玩大了。
他想了想道:“夏大人让我来京东路是有期限的,我必须按时回去复命,再者我手头的人手也是有限,倭寇下一次不知要有多少人涌来,凭我一人之力还是微不足道。”
孙叔博与梁师广两人身手是好,可是蚁多能食象,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万人敌,那倭刀如此锋利,不要说乱刀砍死,就是挨上一两下只怕小命也要交待了!
连他们也办法凭一已之力来对抗这么多的倭人。
张文一脸的绝望,说实话为官一任他眼睁睁地看着倭人残害当地的老百姓比贬他的官降他的职还来得更难受。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救星,却也无能为力,难道只能让老百姓自生自灭?
“不过我倒有几个法子!”梁川将张文扶了起来。
张文猛地一抬头眼中充满了渴望与迫切。
“先把我们斩获的三十多具倭人的尸首呈给路里的官员,让他奏明官家,以朝廷的名义对倭国发出通碟,我记得倭国两年前就派出过使团,当时两国曾共盟友好,为何如今反目成仇?我们堂堂天朝自然是先礼后兵,兵部的相公们看到倭人的尸体,张大人你再亲自手书一封直达天听,阐明这两年登州百之苦,这样兵部的相公们再没有不重视的理由!”
张文眼前一亮,又思虑道:“可是这一来一回时日花费甚久,倭人不日就会再来,该当如何?”
梁川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文权宜之下可以在乡邻招募团练,悬以重赏,山东自古出豪杰必有人闻风而来,这是第一点。第二张大人不能力敌但可以智取!”
张文连忙拱手,客客气气地朝梁川行了一个大礼道:“如何智取!”
梁川道:“海岸上可以设置陷阱,让渔民村民去引诱倭人,也可以在城中设置埋伏,来个瓮中捉鳖。还好倭人的数量不多,这种计策要生效还是很容易,然后我看村民每次撤退总会留下一点物资,大人不必便宜了这帮倭人。让村民撤退时可以在食物中下毒,或着故意留下有毒的食物,倭人远道而来补足一定很难跟得上,只能依赖掠夺,把这些毒物抢回去吃,不怕毒不死他们狗日的!”
众人听得背后发凉,梁川看着吊儿郎当,这刚来就想出这么多条毒计,还好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否则谁受得了?
张文大喜过望,他是一介书生不懂得这用兵之道,却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以前我只顾着跑,忘了还能这样对付一下倭寇,足下说的句句在理,俱是可行之招,这下登州的百姓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