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自然看得出来沈彦是故意挑事儿,居心叵测。前面先是给曹奕戴高帽,夸他为江宁第一才子,有着比别人高得多的理解和看法,你曹奕讲得出来是正常,讲不出来则是大大丢了江宁第一才子的名头。到时候想必以沈彦的德行,自然会阴阳怪气、落井下石地嘲讽一番。
但是程老他本身其实也是想听听曹奕对于这句话的看法和理解。在程老看来,每次曹奕总会有惊世憾俗的言论发人深省,所以他对曹奕的讲解也是蛮期待的,现在既然沈彦专门点名让曹奕来回答,他也不去刻意制止,而是顺便询问曹奕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和不一样的理解。
曹奕原本还是较为欣赏贾政,对他的发言也挺赞同的,觉得他至少是一个颇有才华的才子,只是现如今看来,只怕心术也不是很正,或者贾政他为人善妒不能容人更妥当一点。希望自己比别人好,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那就真的是个人思想品质有问题。
曹奕站起来先是对程老行了个学生礼,说道:“程师,在说我的看法之前,我想先问下在座的诸位同窗,你们为什么要读书?”
一时课堂之上嘈杂声四起,大家或喃喃自语,或议论纷纷,为什么读书,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初衷和答案。
有为了家族光宗耀祖的,有为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有为了以后能安身立命的,也有为了考取功名做官的,当然也少不了几个讨巧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
“为什么要读书?孔圣人在《论语子张》中早有答案,以学而优则仕的方法去完成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想大部分读书人的目的都是为了这个,少数文人君子在满足自己小我的目标后,再去追求大我的境界,不再仅仅只是局限于连中三元,封侯拜相,而是用己之所学造福天下苍生。”曹奕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平静地说道。
“但这真的仅仅只是少数,大多数读书人一旦做了官后就忘记了他们曾经读书时立下的志向。孟子曾经就说过‘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什么意思想必大家都明白,说的是四种人。第一种只想着专门侍奉君
主,专以讨得君主欢心为目的;第二种是能够安邦定国的大臣,专以安定国家为乐事;第三种是顺应天理的人,当他们的主张合乎天理时,才会去实行;第四种是伟人圣人,他只要端正自己做好表率,然后天下万物便会跟随他的表率,受其感化,也变得端正。”
曹奕看了一圈正襟危坐听他言论的诸多学子,笑着说道:“知道为什么问我‘独善’和‘兼善’的问题,我却转而说这个嘛?因为能在朝堂之上表达自己的主张,被君王采纳,被视作读书人的最高成就,像商鞅,像韩非子,历来都是我们读书人的偶像,就是因为他们所学得用,上达天听,下惠于民。但并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能立于朝堂之上的,那么在远离朝堂的时候,至少能做到道德不坠,操守不失,威武不屈,俯仰无愧于天地,便不枉读圣贤书。但是有些人,为了能让自己荣华富贵,满足一己之私欲,卑躬屈膝,谄媚权贵,打碎了自己的初心和挺立的脊梁,也丢失了历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我辈读书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我看来,这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是同一个意思。居庙堂之高是进,‘兼善’也是进;处江湖之远是退,‘独善’同样是退。进退有据,且不失浩然正气,人生方才有道,以小我成就大我是没错,但是要成就大我一定要牺牲小我嘛?其实并不是非这样不可,‘兼善天下’是说在善己的前提下还要善天下。善天下是指使天下美好,亦可指使天下人共善。细辨起来,两者有先后之别,却没有主次之分,而是同一事的不同阶段。善己是前提。己未善,何以善天下?不能说善己为主,善天下为次。反之亦然。”
曹奕面对诸多学子,独立其中,发言字字铿锵,振聋发聩,直指本心,颇有种虽天下俱往矣,吾独傲然自立的气势。
“初唐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子昂就是‘兼善’思想的代表人物,他在《祭韦府君文》中:“有经世之心,怀轨物之量,甘心苦节,风雨不改,尝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善天下。”其政治主张“措刑”、“知贤”、“招谏”、“息兵”等都体现了儒家的兼善思想;其诗作《感遇》、《登幽州台歌》深刻反映了当时的国家现实,揭露初唐社会弊端,同样是表达了借诗言志的兼善思想。”
“又如杜子美,一生潦倒
不堪,仕途不济,却心系天下苍生,从其诗‘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千古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到他为苍生的情怀与兼济天下的深切愿望。”
“还有白乐天,在《与元九书》中,乐天曾向元稹与世人表达自己的志向时这样说:‘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尽管在仕途中得罪了许多权贵,但他的一生处世行事,都以此为准则。主张诗歌要补察时政,泄导人情,并说自己写讽谕诗是为了表达‘兼济之志’,目的是‘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他早年的《策林》和讽喻诗更是集中体现了早年发扬儒家推己及人,爱民仁政,兼济天下的积极思想。不过自贬谪江州后他就改写‘闲适诗’,远离政治中心的党争祸乱,转向以明哲保身的‘独善齐身’的处世哲学。”
“这似乎是我们毕生所追求的立身处世之道,是亚圣孟子送给我们士子文人的馈赠,包含着士子文人的志向和情怀,也是文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践行。但事实真是如此吗?文人士子至‘达’境时,‘兼济天下’是没有问题的,不仅能够‘兼济天下’,也能够在‘济天下’的同时‘兼’‘修身齐家’。但在‘穷时’我持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士子文人在‘穷时’不仅仅只是做到独善其身就够了,就以白乐天后期明哲保身而言,我觉得向他那样还远远不够,因为他还可以做的更好。”曹奕语出惊人道。
“就以孔圣的‘独善’而言,最初他周游列国,后来发现自己的思想得不到当时统治者的支持,便回到家乡办学,用自己的德行与智慧来影响世人,以诗书礼教转化其风俗,教化其人心,听书声之琅琅,弦歌四起。这便是最高境界的“独善”。当自己无法在政权层面有所影响有所作为的时候,便通过修身扩大在道德方面的影响,来完善自我,影响他人。即善自己,又使自己周边的人共善,方才是‘穷时’最好的‘善’,所以我觉得‘穷则共善己身,达则兼济天下’更为合适,更能克己去私,天下归仁!”
曹奕说完后,先是向程老揖首行礼,再迤迤然坐下,其他人则都还被曹奕刚才所说的话语所震惊,全场静默无声,擅改先贤圣论,他曹昭正还真是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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