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荆州府衙,二堂之内。
荆州知府花慕春一脸忐忑地看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人来下官这儿有何贵干哪。”眼前这人他可不敢不慎重对待,锦衣卫可不是他一个知府敢随便得罪的。也好在堂上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倒不怕被人看到了他此时有失威严的模样背后说三道四。
魏长东只是高深地一笑:“在下此来荆州是为了两件事情。这第一件嘛,事关机密就不说了。至于为何要见你花知府,却是有一事相求哪。”
“不敢劳您一个求字!”花知府忙摆手道:“大人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虽然论起官品地位来他要远高于魏长东,可此时他的态度却放得很低。或许有后台的某些如胡霖这样的地方大员不怎么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可他却不行,只有小意应对。
魏长东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道出了来意:“听说你们府衙大牢里关着一个叫杨晨的举子,我家百户希望你能把人交给咱们。”
“这……还请大人见谅,实难从命。”花知府看了眼对方的神色,才继续道:“若是普通人犯,既然大人发话了,本官自当从命。可他却是个杀人重犯,下官实在不敢放人哪,还请大人见谅。”
“屁的杀人重犯,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糊弄人的话就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杨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这辈子都摸不了几次刀,怎么可能杀人?那婊子的尸体老子也去看过了,虽然烂的不成了样,可还是能看出她是咽喉中刀,一刀毙命,你说这会是杨晨所为?”
“呃……兴许只是凑巧呢?大人,当日的情形您是没有看到,那房中可只有他和死者两人,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花知府继续解释,或者说是狡辩道,但说话的底气显然已经不足。
魏长东虎起了张胖脸,冷笑道:“你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外行,咱锦衣卫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那房间又没有上锁,谁都能进,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杨晨杀的人?而且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才行,他一个新近中举,有着大好前途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无怨无仇的婊子来自毁前程呢?”
“他这只是喝醉后的一时失手罢了,谁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花慕春虽然继续解释着,可神色已有些慌张了。
魏长东哈地一笑:“还真是证据确凿的一起杀人命案呢,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认定了一个举人有罪。你们还真是下得去手呐,都说咱们锦衣卫心狠手黑,可比起你们当真是自愧不如。无论动机,能力,杨晨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你居然还敢咬定他是?”
花知府被他如此咄咄相逼,在这个有些寒意的深秋季节里竟也额头渗出了一片汗来。但此时他又必须坚持己见,便就豁了出去:“阁下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本案太过重大,实在不敢交人,不然本官也无法向上面交代哪。”说话间连称呼也改变了,以证明他的决心。
“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肯卖在下这个面子了?”魏长东嘿嘿一笑,脸色已阴沉了下去。他虽然已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如此强硬。
花慕春瞧他有些阴森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打突,就又试探着问道:“不知你们锦衣卫要这么个举人做什么?”
“这个我自有用处。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区区一个知府能过问的吗?”魏长东继续用莫测高深的态度说着话。
花慕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若是对方真能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既然魏长东是这样的态度,他这个知府也是有自己尊严的,便也冷下脸来:“既然如此,还请阁下拿驾帖后再来提人吧。”驾帖是锦衣卫捉拿人犯用的凭证,就相当于后世的逮捕令一类的文件。
见他一口回绝了自己的意思,魏长东脸上也不禁有些怒意了,他还真没有遭到过几次这样的对待。不过在来此之前他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事关张家,花知府硬气些也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既然正规途径说不通,就得用点非常手段了,而这也正是他们锦衣卫所擅长的。只见他端起茶杯,轻吸一口,就站起了身子:“既然知府大人是如此态度,那在下也不再相逼了。”
“实在是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海涵。”见他不再纠缠此事,花知府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也忙站起身来要送客。
不想魏长东却又突然站住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府大人是山东德州人吧?不知家中高堂可还健在否,妻儿又可还安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花知府心里猛然就打了个突,脸色骤变。
“也没什么意思。在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那一趟,到时自要去拜访一下的。告辞,告辞!”魏长东说着抬脚就往堂外走去。
在他身后,花知府的神情一连数变,最终咬了下牙,快步上前道:“大人且慢走!”
魏长东应声止步,回过头来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事要说呀?”
“本官刚才又仔细想了下,您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杨晨可是个举人,确实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一个青楼女子,这其中必有误会,本官一定会仔细查证的。”
“光是查证吗?那人呢?大人是否改变了主意,愿意把人交给我带走了?”魏长东知道自己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就趁机道。
花知府知道对方不可能被自己这几句话所打发,只得暗叹一声道:“怎么就叫我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呢?”但还是道:“可终究牵涉到一起命案哪,本官也不敢擅自放人……”
“有人问起,大人只管说是我们锦衣卫提的人,要他们向我们要人便是!”魏长东也知道不能逼得过紧,就给对方让了个台阶。
花知府权衡再三,却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一边是可怕的锦衣卫,而且他们还把威胁说了出来,一边则是张家,他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呐。如今看来只有借张家的势来压他们了。
“不是下官不肯给您这个面子,实在是……此事还牵扯到张家,我才不敢把人交给您呐。”花知府说着眼巴巴看着对方,那意思就是有什么你就去和张家的人说吧。
在他想来,以张家的声势,对方或许会有所顾忌。即便他不怕张家,想来接下来也不会在只是折腾自己了。
魏长东对此也早有预料,便是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了张纸递到花知府的手中:“有了这个,你就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了。”
“嗯?”花知府微微一愣,拿起那张纸一看,是张地契,再看详细了,却是南城的一份地契。顿时他的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尴尬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其中的原委了。”魏长东只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如何,花大人?是否可以交人了?”
花慕春知道对方做到这一步已是给足了自家脸面,要是再揪着此事不放,那就真是得罪人到底了。张家势力是大,可锦衣卫也不小哪,何况有了这个也算有个交代不是。最终只得道:“好,就依你。来人,把杨晨从牢中提出来。”后面的话声音提高了不少。
不过盏茶工夫,一名脚步虚浮踉跄,脸色发青,神色漠然的年轻人就被府衙衙役给带到了堂上。因为长时间呆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此时他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外头的阳光,半闭着,更显无精打采。他,正是蒙冤入狱大半个月的杨晨。
魏长东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只看他的长相就与杨震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稍显文弱了些,应该就是杨晨没错。于是他朝花知府拱了拱手:“多谢知府大人肯给这个面子。那在下就把他带走了。”
“好说好说!”花知府虽然心下不甘,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杨相公,可还能走吗?”看着他虚弱的模样,魏长东知道杨晨在牢里没少受罪,就关切地问了一声。
好一会儿,杨晨才作出回应:“还成……你是什么人?”
“我是杨震的朋友,是他托我来救你出狱的。”魏长东没有细说,搀着杨晨就往外走去。他可不敢在这儿久留,要是花知府改了主意可不好办。
杨晨在其搀扶下,蹒跚着走出知府衙门,被外面的阳光一照,晃得眼睛一阵发花,只得用手遮挡前方。好在魏长东早有准备,见他们出来,安排在外面的马车就赶了过来,将他二人接上后,车夫打马就走,不作丝毫停留。
辚辚的车声中,马车渐渐远离府衙,又转过几个弯后,就连知府衙门的大门都瞧不见了。直到此时,杨晨才算是真个逃出生天,转危为安了。
这一起谋杀案,起自一个贪婪的念头,却又如此结束,对大明律法来说确实是个大大的讽刺。但对花知府来说,却并非坏事,不然要审问此案,他得费不少功夫不说,还得担心一旦事机不秘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反正他已经拿到了地契,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
至于在此案中丧命的死者,妙香阁的绮香姑娘,就没有人会去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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