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光是心中有鬼的宣闯和陈博等人为之一僵,就连那些围观百姓,也都现出好奇的神情来,重新回身看向杨晨,不知他还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杨晨还没说什么呢,一名守在衙门之外的差役突然就面带异色地跑了过来,一到大堂前就叫道:“大人,又有人押了人犯来到了县衙跟前,说是要请县尊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
“嗯?”赵邦甫和蒋充都面露疑惑,怎么这两天不断有人闹到县衙门口来?难道真是那陈氏一族开了个先河,导致全县百姓都不再把县衙当回事了吗?但在他们的目光落到杨晨脸上时,隐约间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因为杨县令此刻脸上竟有红光闪现,在看了一眼下方有些忐忑的宣闯一眼后,下令道:“把人带进来回话!”
“是!”那差役赶紧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又赶了出去。
直到这时,宣闯才有些回过神来,忍不住反对道:“大人,这儿可是县衙大堂,实在不适宜审问一些小案哪。以下官愚见,不如将人带去二堂再审。”
“怎么,宣典史觉得这么办不妥吗?本官却觉得在此问案最好不过了,本官行事想来问心无愧,也不怕当众再审一个案子。”杨晨却全不为所动,反而颇有深意地顶了宣闯一句。
若是之前,宣闯此刻必然要进行还击的。但现在杨晨借着刚才断案气势正盛,他一时竟不敢与之相捋,只好闭口不再相劝,但心中的不安却更盛了,甚至都忘了追问一句杨晨让陈氏族人留下来是何用意。
不一会儿工夫,几名汉子就推着个上身被绳索牢牢捆缚的瘦小男人来到了大堂之外。陈氏族人一见这几人,都是一怔,他们认得分明,这几位正是与他们多有冲突的蔡氏一族之人,为首的那名青年赫然是蔡鹰扬的兄长蔡飞扬。
这闹的是哪一出?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只有宣闯、陈博等少数几人在看到那名被绳索绑缚着的男子时,面上闪过了惊异之色。
“堂下何人,为何要来县衙告状哪?”杨晨的问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带回了自己身上。
蔡飞扬看到兄弟已然自由,心中便是一定,但此刻却不是和蔡鹰扬说话的时候,便只冲其一点头,这才走到堂前,跪下禀报道:“启禀县尊大人,我等村民昨夜突然抓到一来路不明的贼人,特将他绑来见官!”
“哦?如此朗朗乾坤竟还有如此贼人吗?真是岂有此理!”杨晨面色一寒,当时就道:“把贼人给本官带上堂来!”
“是!”几名衙差应声而出,很是熟练地将那名被绑之人给押进了大堂。
那人进得堂来,本来还有些畏惧的表情却是一松,赶紧就冲宣闯喊了一句:“宣典史,小人冤枉哪。小人只是奉命……”
“住口,你这个大胆的贼人,在公堂之上还敢肆意咆哮,当真是岂有此理!”宣闯被他这么一叫,顿时就紧张了起来,赶紧出口呵斥,打断了对方的说话。
那人这才惊觉事情有些不妙,赶紧住了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面色阴沉的宣闯。杨晨见了,却并不急着询问此人与宣闯的关系,而是把目光落到跟随而入的蔡飞扬身上,问道:“你们又是如何把此人给拿下的?为何要拿他?”
“回大人的话,这不是最近村子里出了凶案吗?我们这些年轻人生怕再出什么事情,便纠集了一些人夜间在村子周围巡视。昨夜,就正好瞧见此人鬼鬼祟祟地从村旁经过,叫他站住,他不但不停反而想跑,不是贼人还会是什么人?”
“唔,这倒是有几分道理。”杨晨连连点头,又把目光落向宣闯:“宣典史,你老于断案之道,对此有何看法吗?”
“这个……”宣闯顿时就有些纠结了,此人正是他派去陈氏联络,让他们再次来衙门闹上一闹的薛三儿。既是他派去的人,自然应该搭救。可刚才薛三儿在情急之下叫了自己,这已足够叫杨晨怀疑了,若他再出言维护,只怕更惹对方的猜疑,便一时不知该怎么表态才好了。
但杨晨却不给他考虑周详的机会,当即似有所领会地道:“看来宣典史的想法是与本官一致的。地方不靖,正该用重典。既然此人确是行事不轨的贼人,为杀一儆百,就该好好惩治于他。来人哪,把他给我拖下去,重责八十大板,再枷于县衙门口半月,以儆效尤!”
“是!”几名衙役闻言便已上前,扯起薛三儿便欲带出大堂行刑。
众围观百姓见状,很有些人都露出了不忍之色。此人虽有不轨之嫌,可县尊大人这么判是不是太重了?只怕八十大板下去,此人就得重伤,再被几十斤的大木枷枷上半月,只怕不死也得残废了。
薛三儿也是在衙门口混熟了的,自然知道这刑罚要是吃实了,以自己的小身板肯定受不了,顿时就急了。可当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宣闯时,宣典史此刻竟默然不语,完全没有为自己求情的意思。这下他可真毛了,当时就喊了起来:“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哪。小人薛三儿,只是去陈家坳送信而已,实在不是什么贼人哪,求大人明鉴!”
“慢着!”杨晨喝止了衙差们的动作,盯着薛三儿道:“你说你是去陈家坳送信的,却是送给谁的?赶紧从实招来,不然罪加一等。”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宣典史看来是不可靠了,薛三儿只能自救,当即就把实情给说了出来:“小人是替宣典史给陈家坳的里正陈博送口信的。让他们明天……啊不,是今天来衙门口吵闹,逼迫大人赶紧结案的!”
他这话一说,堂里堂外顿时就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已经面色铁青的宣闯和陈博的身上。宣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恨不能目光能化作刀剑,将其砍成碎片。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太迟了,他就算想阻止,也已覆水难收。
“宣典史,陈老族长,此人之话可是真的?”杨晨面色一沉,声音也变得阴冷了起来,扫向二人道。
“这个……”宣闯还没有回应呢,陈博已在犹豫之后作出了决定,当即唰地跪倒在地,叩首道:“求大人恕罪,草民也是护子心切,才做出这等糊涂的举动来的。要是早知县尊大人如此英明,草民是万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这话一说,就落实了薛三儿的招供,这下宣闯想再否认都不成了。而陈博的这番话落入他的耳中,更不啻于天雷轰击,直震得他浑身发颤,双眼发黑,几乎都要晕厥过去。
“好,好,好!”杨晨脸上一连数变,口中也随之吐出了三个好字,只见他死死地盯着宣闯:“无怪乎有人要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宣典史从中作的梗哪。刚才本官就觉得奇怪,为何陈氏会这么急切地不断闹到县衙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由你所主使!宣典史,本官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是觉得本官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还是你不信任本官的能力,觉得需要让百姓来衙门吵闹,丢尽了衙门和朝廷的脸面从而让本官无法继续担任这个诸暨县令才遂了你的愿哪?说!”最后一个说字,如舌战春雷,直震得堂上众人都为之发颤,足可见杨晨此刻是多么的愤怒了。
“下官……”宣闯脸色由青转白,张嘴嗫嚅了一下,却无法说出个适当理由了,只好闭嘴,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出卖了自己的蠢人身上——薛三儿和陈博。
“你无话可说了吧?你宣闯身为朝廷官员,任上不思协助上官,报效朝廷,却怂恿地方百姓来县衙寻衅滋事,只这一条罪名,本官就可奏请朝廷革了你的官职!”杨晨指着宣闯继续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在半晌后,才看向了一旁也有些惊呆了的赵邦甫和蒋充道:“赵县丞、蒋主簿,今日之事你们也是看得分明,可愿与本官一道上书绍兴府,弹劾此獠吗?”
“这个……”赵蒋二人对视了一眼,稍作犹豫后,不由得都点下头去:“下官自当紧随大人骥尾!”
“你们……”没想到向来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两人此刻竟落井下石,宣闯更是愤怒。可此刻他的愤怒还能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那两人做此决定也是有过考虑的。在事情曝光之后,宣闯确实已很难在县衙立足,反之杨晨这个县令随着这起杀人案的告破势必声势大涨,现在他们可不想与之正面抗衡。
至于说他们各自背后的宣郦两家,本来两家也只是不斗而已,可没有说过要维护对方的人。既然这次是宣闯棋差一招输给了杨晨,他宣家就只能认了!
这时,杨晨已一摆手道:“将宣闯也押去大牢,静候府衙回应。至于陈氏一族,本官念你们是受人蒙蔽摆布才做下此等错事,姑且饶你们这一遭。但若是再有下次,两罪并罚,绝不轻饶!”
“谢大老爷开恩!”陈氏族人纷纷感激地拜倒在地,这回可是出于真心的了。
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更是对杨晨有了全新的认识,只觉得这位年轻县令不但断案一流,为人还很是方正,可说是少有的青天大老爷了。
杨震站在衙役之中,看着今日杨晨大发神威,将事情一一圆满解决,心中大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这兄长的县令之路,终于是走平坦了!
宣闯被往日的下属带起,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已从案后站起身来的杨晨,在满心怨恨之余,心中也已确认:“原来我早已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