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明显今年春季的雨水却太多了些。自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春雨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都到二月下旬了,雨水都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杨晨人虽然在二堂批看着公文,可眼睛却总是不住地瞟向廊外,心中犯起了嘀咕:“这雨都下了大半个月了,浦阳江水更是连日上涨,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哪。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都不用郦家的人在堤上做什么手脚,江水便要漫过堤坝,涌到城下来了。那事儿,我该不该准呢?”
在年后的这段时日里,为了防止郦家当真孤注一掷地破坏江堤,杨晨已命人不时巡查浦阳江堤,当然,名义上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不过这么做的效果还是显著的,除了杜绝了郦家真对江堤下手,更在前日里发觉了一处堤坝上的问题,从而避免了一次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灾难。
但看着眼下未有半点停歇的雨势,杨晨的心情却未能有半点放松。今日第三次的,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举动正好被拿公文进来的庄横瞧在了眼中,当即关心地上前道:“东主可在担心浦阳江的水势吗?”
“是啊,眼下这情形由不得我不担心哪。本官已从本地乡老那儿仔细问过,这浦阳江可不是条温和的水系,每每三五年里,都会出些岔子。前两年因为天候还算不错,便没有发生大的问题,可今年……哎。”说着看了一眼廊外那明显比刚才又大了几分的雨势又叹了口气。
庄横听出他很是担忧,便劝慰道:“其实东主不必如此担心。正像你刚才所说,诸暨乡里之人早已知道了这浦阳江的问题所在,既然今年雨水不停,很有可能发生些问题,那百姓自然也会有所准备。在下听说一些住在离江边不远的人家已在几日前就搬迁到高处去了,想必即便江水真个漫堤而过,也不至酿成什么大祸。”
“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吧。”杨晨勉强笑了一下,便把庄横给打发了。对方所以能如此镇定,只因他并不知道郦家在打江堤主意这事。杨晨也没有想过将此事告诉庄横,因为这事毕竟还只是他们兄弟的猜测而已。若是让更多人知道了有这么回事,说不定一些性情急躁者就会找到郦家头上去闹。
那会导致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说引起县城百姓的恐慌,光是诬陷郦家这一行为,就够他喝一壶的。别看郦家似乎只是当地土豪,但杨晨却知道他们在绍兴府里都有靠山,要是让他们抓住自己诬陷一事大做文章,他这个县令势必极其被动,甚至会让人怀疑他之前对郦家所判的罪行都有内幕。到那个时候,杨晨这个刚刚才站稳脚跟的县令的脸面就要彻底扫地了,好不容易虎口夺食拿下的一些权力也必然会被人重新夺回。
正因有这方面的顾虑,杨晨才在得知郦家的歹毒手段后才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在暗中做些准备,却没有主动出击。这便是眼下一个根基浅薄的地方县令的为难之处了。
想到这些,杨晨就更没心思看手上的公文了,便把手中文书一放,起身来到了门外廊前。正好,他看到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杨震与蔡鹰扬等几人淌着没过小腿的积水从外走了过来。
这几人是今日派往江边巡查的,所以一见他们回来,杨晨的心里就是一动,也顾不上头顶还在不断落下的雨水,迎了上去:“二郎,今日江水又涨了多少?”
杨震照足规矩先向杨晨行了礼,这才迈步走进廊中,一面除去完全湿透的雨具,一面回答道:“今日这雨比昨天似乎又大了些,导致江水几乎又涨了半尺。现在距离坝顶只剩不到两三尺了。若是雨势再不停止,只怕江堤就要顶不住了。”
“是啊大人,今日我们还遇上一阵风把江水吹得起了个大浪来,一下就拍在了堤坝之上。要不是这江堤还算牢靠,这一下就够咱们喝上一壶的。”阮通也心有余悸地说道。
“二郎,你觉得这江堤还能再坚持几日?”杨晨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三五日吧。若雨水不止,江水不回落,最多撑不过这个月了。”
“那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只有由县衙出面,征召民夫把堤坝修高这一个对策了。”杨晨无奈地一摇头道。
其实这个主意早在几天前蒋充就向杨晨提过了。但杨晨却担心这其中藏着什么猫腻,郦家的人会以修高堤坝的名义破坏江堤,这才没有答应下来。但现在看来,是非这么做不可了。
杨震也明白兄长这是在顾忌什么,在一阵思忖后,才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看着天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呢。”
“这贼老天,就不能安分着些吗?去年时是一直旱着不下雨,让我爹因此挨了人一下,今年倒好,这雨却是下个没完了。”蔡鹰扬忍不住也抱怨了起来。
杨震听他这么说话,忍不住便是一笑。但杨晨却没心思去感受这些,依然愁眉深锁地道:“修堤是免不了了,我们只有小心在意些。”
阮通几人都是杨晨的心腹,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小心是何意,便都各自惕然:“大人放心,一旦修堤我们一定仔细盯着,绝不让某些事情发生。”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杨晨感激地冲他们一点头:“一切都有劳各位了。只要撑过了这次的天候,本官一定不会亏待各位的。”
随后不久,一份告示就被贴到了衙门口,更有一些衙役捧着告示,拿着铜锣走上街去宣传起县令大人的意思来了。
此刻,在郦家大宅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看着那连天扯地不断下着,似乎永远都没个头的大雨,郦承纲的脸上挂着一丝期待的笑容:“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古人诚不我欺哪。”很是难得的,他还念出了一句诗来。
见他兴致不错,郦承缙便凑趣地道:“在大哥你眼中的好雨,在其他人眼中可就不见得好喽。”
“哼哼,那杨晨以为猜到了我所想的就能赶绝我,却未料到这次连老天都站在我郦家这边。我倒要看看他杨大人这回还能怎么办?”郦承纲得意地又是一笑。
其实在不久前,郦承纲的心情是很不快的,因为那时他发现自己的算计居然被杨晨给识破了。不单是他欲对江堤下手这件事被杨晨看破,就连他花费重金请来找出江堤最容易被破坏决口的那几处位置,也被杨晨给找了出来。
正月半后,他就得到了手底下人的禀报,那几处关键位置居然不时有县衙的差人在那巡查,当时他就愣住了。他怎都想不明白杨晨是怎么找出这几处要紧位置的,他可不知道杨晨竟是穿越客,还是个对堤坝等水利工程有些造诣的理科穿越客,古代堤坝这点问题自然难不倒他。
但有一点郦承纲却很明白,一旦这事做不成,他郦家可就要亏到姥姥家去了。因为他向徐同舟购买的数量庞大的粮食已在此时运到,而一旦江堤被县衙保住,县城没有发生水灾,这些粮食就要砸在他手里了。
但郦承纲这一次似乎得到了上天的保佑,就在他已无计可施的当口,天就下起了大雨来,而且一下都不带停的。眼看着江水一寸寸地向上升涨,郦承纲心里那个得意哪,就差买齐香烛贡品去给龙王爷磕头谢恩了。
郦承缙见他这么说,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想必看着眼下的雨势,我们的县令大人必然是一筹莫展了。这雨照此下去,都不用我们出手,江堤自然就支撑不住了。大哥,我还真佩服你的先见之明,早早就买下了这许多粮食。
“只要江水漫涌而来,城中粮价必然飞涨,到那时,只凭常平仓里那点存粮根本就满足不了全城百姓的需求,我们便能狠狠地赚上一笔了。”
“不,这还不是全部。”郦承纲自得地一笑道:“此番大水之后,就过了春苗的播种时机。那这一整年里,百姓都会缺粮,我们这些粮食就更能卖出个好价钱了。”直到这时候,郦承纲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出来。原来他向徐同舟买下数千石粮食,可不光只考虑了眼下,更想到了长长的这一整年。而一旦如此,一些并无太多财产的人们为了活命就得典卖土地来换粮食,那郦家更能以最低的价格收买大量土地。
只此一环扣着一环的毒计,便可知郦承纲是多么的阴狠了。
不过眼下依然有一点在困扰着他,一旦雨势就在这几日里停住,他的如意算盘说不定还是打不响。
但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声,随之而起的则是几声吆喝:“全县百姓都听分明了,杨县令为保我全县安危,特征召民夫于明日开始修高堤坝……”
听到这县衙的吆喝,郦承纲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他知道机会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