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家上下可不知道祸事已然临头,他们正满心得意地等着不断以高价将粮食卖出去,或者从城外避难的农民手中获得土地。虽然他们用高价卖粮才过去一天多,但却已经让郦家获得了数百两银子的收入,这是以往一个月都未必能得到的。
当今日郦承纲得知四家店铺的收入后,便果断有了新的决定:“等到下午,就把各店的粮价再提一提,升到五十三文。”
“这……大哥,我们以四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已让百姓大为不满了,现在再升价,只怕不妥吧?”郦承缙有些担忧地皱眉劝道。
郦承纲却不以为然地一摇头:“你错,这样一来反而会迫使百姓不敢再表现不满,也能让那些尚在观望,不知该不该以田换粮的百姓更快下这个决心。他们要是再犹豫下去,只怕粮价会越来越高,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大爷英明,小的们怎么就没有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来呢?我这就去给四家粮铺打招呼。”手底下的管事赶紧拍着马屁答应道。
郦承纲得意地一笑:“要是你都能想到,那我这个一家之主还做来干什么?这回,我一定要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诸暨县还是我们说了算的,什么县衙县令,我呸!”
就在他很不屑地嘲弄着县衙时,一名家奴突然满脸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来到门前,就急声道:“大爷,大爷不好啦……”
郦承纲心情正佳,即便这下人说话不那么吉利,他也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把眼一瞪,斥道:“大惊小怪的,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看把你谎的。”
“大爷……”那下人明显是一路跑来气有些接不上了,喘了好几下后,才用惊恐的语气道:“杨县令带了许多人来到了咱们府门前,说是要拿人……”
“嗯?”这话一出,不单是郦承纲,就是郦承缙和郦家的那些个管事脸色也陡然就变了,前者更是砰地一掌重重打在身旁的几案上:“他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哪,居然还敢招惹到我郦家的头上来!老三,你出去把他们打发了吧。”
郦承缙先是答应了一声,但随即还是不忘提醒地看向他的兄长:“大哥,会不会是决堤之事被县衙抓到了把柄?咱们可不能不防哪!”
“唔?”郦承纲这才想起之前还有这么一出,心里便也略有些发紧。但很快地,他又冷笑一声道:“谅他们也没这个本事。而且即便真叫他们瞧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我们绝口否认,他区区一个县令还能硬把我们定罪不成?要知道,现在城里就只有我们郦家有粮,他就不怕再断粮,惹来大麻烦吗?”
郦承缙一听这话,也觉得甚是在理,眼下局面确实于他们大为有利,难道真会怕了杨晨这么个县令不成?于是他一点头,便往外走去,就想要把人给打发了。
不料他才刚走出厅堂,就又有一名家奴如火烧屁股般赶了过来,满脸都是惊恐之色,一见着他,就张口叫道:“三爷大事不好,那些县衙的人冲进来了。”
“什么?”这一下,郦承缙是真个愣住了。他委实想不到这回县衙的人竟如此大胆而果断,居然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而在他愣怔时,厅中的郦承纲等几人也已听明白了那下人所报的话,顿时,郦承纲便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他杨晨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带人闯我郦府!”然后他又猛地拔高了声音:“来人,把府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郦家怎么样!”说着,再不让郦承缙出去应付,他自己便大步而出,向着前院奔了过去。
两帮人就在前后院间的月亮门前撞了个正着。一看到杨晨居然无人敢挡地带人杀到了这儿,郦承纲的整张脸都气得通红,忍不住指着随在他们身后的几名护院和家丁破口大骂道:“一群废物!我郦家养你们有什么用,居然让这群闲人闯了进来!”
被人指着鼻子骂作闲人,杨晨身后的那些衙役可就不干了,纷纷涨红了脸狠狠瞪向郦承纲,要不是慑于对方一直以来的威风,他们早就回击了。
但身为县令的杨晨可不会畏惧郦家的声势,见郦承纲如此模样,便是一声冷笑:“郦员外,他们不过是不敢担负乱臣贼子的罪名,才并未阻拦本官。怎么,你郦员外这时候就已心虚了吗?”
“什么乱臣贼子?谁他娘心虚了?”郦承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向杨晨,随后才阴声道:“你杨县令虽是我诸暨县的七品正堂,但凡事总要讲个理字。你今日毫无来由地就带人闯进我郦家,若不能给出个满意答复,就是把官司打到天子跟前,我郦承纲也奉陪到底!”
“本官既然敢闯进门来,自然是已经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到了这个时候,你郦承纲还想隐瞒吗?”杨晨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地说着话,一顿之后,才把真正的来意说明:“据本县所知,郦家原来是白莲教徒的窝点,今日特来查明一切。”
“……”这话一说,对面气势汹汹的郦家上下顿时就是一静,几乎吓得所有人都短暂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刚才还满脸欲与衙门中人见个高下的郦家护院打手们,此刻也都像见到了什么猛兽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白莲教,即便是在诸暨这样的小地方,也是人人都知,又人人谈虎变色的存在。那可是朝廷严厉打击,一旦查出绝对要强力镇压的眼中钉肉中刺。而现在,居然从杨县令的口中说出郦家竟与白莲教大有关联,这让那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护院打手们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生怕自己真陷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里去,到时可就水洗不清了。
而对郦承纲这些家中的主人来说,更是吃惊不小。这个借口甚至比杨晨一口咬定是他们扒倒的江堤更叫人感到心慌。一旦与白莲教扯上关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杨晨,你不要血口喷人!别以为我郦家是这么好欺负的,即便你是县令,也不能无凭无据就指认我家和白莲教有关联!”郦承缙第一个反应过来,当时就大声反驳道。
他这一出口,也把郦承纲给震醒了,当即也冷声道:“杨县令,我郦家可不是寻常人家,不是你一句据查我家与白莲教有什么瓜葛就能让你随意揉捏的。若今日你不能拿出证据来,不但你根本进不了我家后院,而且过两日我还会去府衙告你诬陷之罪!”
杨晨没料到对方在此情况下居然还如此硬气,顿时心里一沉,一时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在他的计划里,只要一说出这番话来,便能压得郦家上下不敢反对,然后就能借口搜查全府而栽赃了。不想,这如意算盘居然就打不响。
杨震一见兄长沉默,就知道他已失去了应对的办法,便在一声低咳之后走了出来:“谁说杨县令就没有证据了?我就是证据!”
“你?”郦承纲不屑地一笑:“我可是知道你身份的,你乃是杨县令的兄弟,自然是帮着他的,你的话能做什么证据!”
杨震用看白痴的目光瞟着郦承纲,冷笑道:“看来郦员外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哪。不过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我除了是县衙的捕快,是杨县令的兄弟外,却还有另一个身份!”
“嗯?”这回,不光是郦承纲他们这边,就连县衙里的那些同僚,也都露出了好奇之色,不知这位与自己等相处了大半年的杨二郎还有什么特殊身份。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杨震慢慢探手入怀,将一块玉制腰牌亮了出来,并正色宣布道:“我乃是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下试百户杨震!此番来诸暨,专为探查藏于诸暨县民间的白莲教势力而来。而这次,我便已查到了郦家就是庇护白莲教徒的窝点!各位,还有什么要怀疑的吗?”
无论敌我,在这一刻都变得肃静,整个场面就连掉下一根针去都能听到响来。所有人都拿惊恐的目光看着杨震,以及他手中所持的玉腰牌。
没有人会怀疑,或者说是敢怀疑杨震的锦衣卫身份不是真的,因为这天下间就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锦衣卫。
直到这时候,一些本还有些犹豫,觉得杨县令今日借白莲教的名义杀到郦家来的县衙中人才真正明白自家大人最后的凭仗到底是什么。怪不得他敢如此决绝地做这事,原来他竟有一个当锦衣卫的兄弟哪。
而那些衙差,那些与杨震有着不浅交情,往日里更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此刻更是目瞪口呆,同时心里打起鼓来,生怕自己之前在说话或做事时得罪过他,或是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犯禁的话,让这位锦衣卫密探抓了把柄。
相比于白莲教,对官府中人来说,锦衣卫是更加可怕的存在。一时间,整个气氛就显得很是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