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器是一把狭长锋利的钢刀,身边又有一个锦衣卫百户,荆展昆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绣春刀了。这个想法让他的心里猛打一个激灵,就是看杨震的眼神也有些不太对了:“若事情真如我所料,杨百户他究竟是否知情?即便他不知情,在想到这一层后又会否继续尽心查案?还是只随便找个凶手了事?”一连串的念头顿时就充斥满了他的整个脑袋。
杨震也觉察到了身后荆展昆的异样,回头看了眼对方那不是太信任的眼神后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了:“荆兄可是怀疑此伤口是由我们锦衣卫的绣春刀所造成?”有些话藏在心里还是说出来更好。
荆展昆没想到杨震的反应竟如此之快,脸上顿现尴尬之色:“这个……还请杨百户莫怪,实在是下官一时想不出有第二种可能。当然,这也只是下官的一点胡乱猜想,当不得真……”
杨震冲他微微一笑:“荆兄有次考虑也不无道理,在下是不会怪你的。你也但请放心,就算这事真与锦衣卫有关,我也一定会公事公办,查明真相以慰那些死者的在天之灵!”
虽然荆展昆未必能完全相信杨震这番话,但此时却不得不露出钦佩之色:“杨百户大公无私,实在叫下官佩服!”
“不过……”杨震沉吟了一下后,才叮嘱道:“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光这一点还不能断定便是锦衣卫的人所为,毕竟他们若要杀人有的是其他办法,完全不必用绣春刀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望荆兄能严守此事,莫叫别人知道,徒惹麻烦。”
荆展昆也不是第一次办案了,当然知道办案时的规矩,便郑重点头:“杨百户放心便是,下官一定不会将此事随意乱说的。”
在这一番查验之后,天已彻底暗了下来,杨震便结束了这第一日的查案工作,告辞回家。可以说今天的收获还是相当不小的,至少已能肯定此次失火一事是有人刻意纵火,至于凶手的身份,却要待之后继续追查了。
本以为既然第一天查案就有了重大发现与突破,那后面查案的进展也应该相当顺利才是。可结果却叫杨震大为失望,因为之后的五六日里,却只是原地打转,再也没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当然,这几日里顺天府的人也没有干坐着,他们还是办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详查“食为天”酒楼何掌柜与他东家的身份背景,看他们到底是否有可能自己放火。在确认他们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后,便又查是否有他们的仇人为了报复干出这等事情来。
可结果也是一般。商人本就讲究个和气生财,轻易都不会与人结怨,而且即便真有什么过节,一般也也不深,根本不可能酿成今日这样的惨剧。
在这里查不出问题后,他们还查了“食为天”周围商铺的情况,因为说不定凶手也想到了官府会如此追查,而故意找了旁边的店铺放火,然后自然就波及到了自己想要报复之人。但结果也是一般,附近的商家也完全没有结下如此大怨恨的仇家。这样一来,案子就暂时陷入到了僵局之中。
好在杨震上来就有大收获,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所以暂时朝廷那边倒也没有怪责他们办事不力的意思。但像荆展昆,包括孙一正等人都很清楚,只要在半个月内不能给出个明确线索,只怕那些大人们就得说话,甚至是上奏疏弹劾他们了。
那些只用干看着,同时在旁指指点点说闲话的言官们是永远都不会懂得真正办事实有多么困难的。在他们想来,朝廷既然叫你做事,你就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同时还得把事情给办成了,不然就是罪过,就该受到惩处。他们是从来不会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想着别人干这事有多难的。
而且,这一次的火灾影响又极其恶劣,那就让言官们更觉着有说话的兴趣和必要了。说不定他们用来弹劾顺天府和锦衣卫办案不力的弹章早就写好了,只等时机一到就同时上奏。
孙一正在京城官场也混了好几年了,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在二十六日这天傍晚,杨震他们依然没有更大进展后,他就不得不出面来与杨震说话了:“杨百户哪,本官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每当这句话出现时,其实说话者的意思就是有几句不当讲的话要说一说了。杨震很想直接告诉他不当讲,但最终还是苦笑一声:“孙府尹但请直说。”
“这几日里你们早出晚归各种忙碌本官是看在眼里的,也清楚你们有多不易,虽然案情一直难有进展,却也不能怪你们不尽力。”孙一正先是说了几句好话,随后才把话锋一转:“但其他人可看不到这些,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们,他们所注重的只是结果。若是我们迟迟不能拿出像样的结论来,只怕……”后面的话却不需要多说了。
杨震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就是案子与政治挂钩后的不利因素了。因为在有心人眼中,案子不是单纯的案子,而会与政争挂上勾,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能兴起风浪来。历史上有太多的冤案错案就是因此而生,为了能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为了堵住那些言官们的嘴巴,办案官员即便明知证据不充分,明知指定的嫌犯是冤枉的,但为了自身考虑,却不得不昧着良心草草定案了结。
但杨震可不想这样,那是对死难者和自己的不负责任!如果让那个杀害了上百条无辜人命的家伙逍遥法外,杨震首先过不去的就是自己这一关。虽然不满孙一正话语中的暗示,但他还是强压着怒意问道:“不知孙大人是有何打算哪?”
“这个……”看了一眼明显蕴藏着怒意的杨震,孙一正却还是说道:“若是能尽快找出更多的线索,从而锁定嫌犯身份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是迟迟不能做到的话,说不得只能把死者刀伤之事上报朝廷了。不知杨百户意下如何?”说完最后这话,孙一正固然有些不安,一旁的荆展昆更是尴尬地不敢去看杨震的表情了。
虽然杨震曾叮嘱过对方不要随便把这一发现告诉他人,但对于此事,杨震倒也没有生出太大的不满来。他也清楚荆展昆所面对的压力远大过自己,因为孙一正会把自己的压力都下加给这个下属,所以在怎么也搪塞不过去后,便不得不将之前隐瞒的一点线索道出来。
而孙一正如此做法也合乎他的利益。只要将疑点转到了锦衣卫身上,那他们顺天府接下来所遭到的非议就会少许多。甚至最后,他们都能胡乱给某个锦衣卫的人安个放火的罪名,那就足以给朝廷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只是他这一如意算盘杨震实在无法认同:“孙大人如此考虑也无可厚非。但大人可仔细想过在下所提到的那处疑点没有?锦衣卫的人要是真做出此等事来,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用绣春刀这种一眼就容易被人瞧出身份的凶器?”
“这个,却也不难解释。”孙一正显然早有准备,便即道:“其一,他觉着放火之后人们只会将尸体认作是被烧死的,而不可能去查验其他死因。其实这一点之前也成功了,若非杨百户心细,也不可能有此发现。其二,那就是……凶手抓到了杨百户的这一推断,觉着破绽越是明显,就越不会被人猜疑,故而才敢如此大胆地用绣春刀杀人,留下线索。”
他这两个理由倒也确实能解释杨震的疑问,但杨震依然无法接受。他并不认为锦衣卫的人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可一时之间却又无从反驳。
他更清楚孙一正这样的官僚在利害面前是不会坚持真相与真理的。即便自己不肯,在压力面前,孙府尹也会单独将此事呈报上去,到那时若是对方阴险些的话,甚至还会给自己定个包庇的罪名,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与此案有什么牵连了。
虽然说这些推断都有些把人往小人处想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杨震也不能不把事情往最坏了想。
看到杨震在听了自己话后默不作声,神色间阴晴不定,孙一正也不觉紧张起来。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想着把祸水引去锦衣卫那边,要知道那是会大大得罪刘守有他们的,这也必然会带来不小的后患。而现在,若是不能说服杨震,只怕自己还没有上报呢,锦衣卫那边就先知道了此事,那会有什么变数就不可知了,所以他也很着紧杨震对此事的态度。
在一番思索之后,杨震终于看向孙一正,开口道:“孙大人觉着我们还能支持多久?”
孙一正知道他指的是像眼前这样没有进展而不被人责难的处境了,想了一下道:“本官以为最迟到下月初便会有言官陆续开始上弹章了。”
“好,那就请你再给我四日时间。只要到了下月依然没有进展和线索,孙大人自可将此事上报,我不会怪你。”
孙一正闻言一喜,虽然迟了几天会更被动些,但能得到杨震的让步已殊为不易,便一口答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