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震与钟裕暂停对话,匆匆循声赶出去时,正看到一人怀抱一人跌撞着从宋雪桥的屋子里奔出来。钟裕见状心里便是一紧,刚才他只顾着自保与关注杨震的安危,全然忘了这儿还有位身份不低的官员呢——虽然对这位东厂千户,他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不过借着身后点起的火把光亮,看清楚此人身份后,钟裕就有些放松了下来,虽然此人身上沾满了血,但依然能分辨出这就是宋雪桥本人,而且看起来他就是有伤也不是太重,不然也跑不出来了。
“宋千户,你这是……”即便想与之保持距离,但在这种情况下,钟裕还是得表示一下关心的,便上前几步询问道。说话间,他还往另外几间屋子里探看了下,却不见有其他东厂番子出来,这让他的心再次一沉。看来在杨震那边有所提防,自己又没遇到什么刺杀的情况下,还是有人遭了秧。
面对钟裕的关心,宋雪桥压根就没有做任何理会,只顾着自己低头看着怀里所抱之人,口中念念有辞:“安郎,安郎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安郎,你别离开我,你快醒来啊……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依你,你不是想杀……”
眼见宋雪桥要说出重点,杨震及时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宋千户醒醒!这位公子早已死了,你再叫他,他也不会醒过来的……”
这一句话,犹如霹雳一般在宋雪桥的脑海里炸响,使得他猛地呆住,口里所说的话也随之一停。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神色渐渐清明,在悲伤之余,又多了几分刻骨的仇恨:“杨震……”
“正是在下了。宋千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遇到了刺客袭击吗,刚才在下那边就遭遇了刺杀,幸好我早有准备才避过此劫,你们这儿看来……”杨震说着话,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宋雪桥的眼睛,满满的全是杀意。
宋雪桥此时已从刚才的伤心欲绝与愤怒中回过神来。作为一步步爬今日位置,在东厂能量不小的宋千户自然能想明白杨震的杀意从何而来,更清楚杨震凭什么能威胁到自己。只要他说错一个字,杨震必然有办法把刺客与自身联系到一起,到那时别说为安继宗报仇了,就是自保都不可能。
所以即便心里恨死了杨震,宋雪桥也不敢直说是杨震他们杀的自己爱人,反而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道:“正是……我之前也遇到了刺杀。那天杀的畜生,居然把安……继宗给杀了,而我也被他打昏在地。”既然人已清醒,他就得有所避讳,对安继宗的称呼也不能如此直白了。
一听果然是刺客所为,钟裕的眉头便猛然锁了起来:“当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如此大胆的贼人,连续袭击我钦差队伍,真是当朝廷法令为无物吗?”
就在这时,几名兵卒已从其他几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脸色也显得很是难看,回禀道:“大人,屋里那几位宋千户的护卫全部遇难了。”
“什么?”钟裕面色再变:“这些贼人实在是太大胆了,竟还杀了东厂的人吗?”
“既然他们敢夜袭咱们钦差卫队,就一定不会在意杀几个东厂番子的,还请大人息怒。”杨震在旁赶紧劝道,随后又看了一眼宋雪桥:“宋千户可看清楚那些贼人的模样了吗?”
宋雪桥真想指着杨震说一句杀人的就是你和你的同伙,但话到嘴边却怎都说不出口,只得压抑地道:“他们都蒙了面,我压根没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便被人打昏过去。再醒来时便如此了……”
杨震点点头,表示对宋雪桥的说法很是满意,这才看向正自沉吟的钟裕:“大人,在下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杨千户请讲。”钟裕脑子里对此次刺杀之事也有了一定的判断,在山西有如此胆量和能力,更重要的是动机刺杀自己一行的,怕只有那些做贼心虚,生怕他们抵达大同后会查出自己问题的山西当地官员将领了吧。
果然,杨震所说的意思也与他所想的差不多:“大人,从今日的刺杀一事来看,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咱们查案的身份而来,而这种人就只有山西的地方官员和守边将领了。”
宋雪桥一听他这话,即便心里对他恨之入骨,此刻也不禁大感意外,怎么杨震竟把自己所布置下的杀局给栽赃到了山西官员的头上,他的用意何在,这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此,钟裕倒是深以为然地一点头:“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其他势力根本就没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以下官看来,此次刺杀他们也并不是真为了杀害大人和我这个副使,而只是一个提醒,或者说是威胁而已。”
“此话怎讲?”钟裕一时有些迷惑地问道。
“大人请想,他们虽然进行了刺杀,可目标却只是下官所住的西跨院,而不是大人所在的东跨院。我不认为他们连重要目标所在的位置都会搞错,所以我以为他们就是想对我不利。若真是如此,那行刺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反而更像是一种威胁与提醒了。”
“唔,你所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还有,就是宋千户这里的情况。很明显,当时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对方若要杀他,只须一刀便可。”杨震说着又瞟了宋雪桥一眼:“可眼下的结果,却是他的手下尽皆被杀,而他自己却保住了性命,这一定是刺客不想杀他,才会如此。以此判断,他们并不是真要杀咱们,而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大人知道山西的水有多深而已。当然,这也只是下官根据眼下的情况所得出的结论,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敢断言。”
钟裕很是赞赏地一拍杨震的肩膀:“之前就看出杨千户你智虑深远,非常人所能比,现在看来,本官还是小瞧了你。不错,你所说的不但与本官所想不谋而合,而且比我想得更深更远,我以为事实的真相八成就是如此了。”
宋雪桥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后,不觉有些失神。怎么事情竟被他们推出了一个全新的“真相”来?而且,他们的推断从逻辑来看居然也能完全说得通,这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对他是有好处的,杨震至少不会以此事为借口对自己下手,虽然从之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
想到这儿,宋雪桥的心里又是一痛,自己最爱的人已经被杀了,杨震杀不杀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告诉自己,既然杨震留了自己性命,那我就要好好活下去,为安郎报仇。不管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都要想尽办法来使他什么都做不成!
有了这个心思,宋雪桥比刚才更清醒了些,开始猜测起杨震为何会把此次刺杀栽赃到山西官员身上的原因,但一时间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做只会把他们置于山西官员的对立面,这对杨震他们查案有任何好处吗?
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杨震之前经过思考后得出的对策。之前他因为没有办法说服钟裕严查叛乱一事而感到头痛。现在,刺杀事件却让他产生了灵感。只要拉着钟裕站到了山西官员的对立面,就不愁他不会公事公办,将此案一查到底。
当然,他也知道如此一来势必会增添许多麻烦与危险,但杨震深信,只要自己做事谨慎,又有钦差这面大旗罩着,就不必太过担心山西官方的反扑。
就在他们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时,一名在前边看守的武官就赶了过来:“大人,本县杨县令来了,在外求见。”
“嗯?”对于这个本次刺杀事件中有着极大嫌疑之人,钟裕当然不会有好脸色了,当即把脸一板道:“把他给本官带进来。”这次用的可不再是官场上惯用的请字了。
那些兵卒自然也听出了钦差大人语气里的怒意,便很不客气地就把本就因为匆匆赶来而衣衫不整的杨显给推到了钟裕他们跟前。打了个趔趄的他此刻看着着实狼狈不堪。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听闻大人今夜受到行刺,下官实在是心急如焚,下官……”杨显此时也顾不上对方的动作和自己的狼狈了,赶紧上前见礼问候道。
“杨显,你可知罪?”钟裕见了他也不拐弯抹角,当即喝问道。
“下官知罪……下官身为忻县县令竟没能管好本县治安,致使钦差大人在县衙馆驿被人行刺,下官实在是罪责不轻,还请大人责罚!”说话间,杨显已跪伏地,一副认罪的模样。
“杨县令,事到如今你还避重就轻,巧言令色地说自己与此次刺杀之事无关,你道本官真是这么好糊弄吗?”不过他这行径却叫钟裕更为恼怒,顿时面色一沉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