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图啜-吸着那只破口粗陶碗里酸涩的马奶酒,并没有急着表态。这种让杨震感到难以入口的东西却让他如饮玉液琼浆,只看他身为一族之长生活依然如此艰苦,就可知盖乞部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容易了。
半晌之后,他才放下碗,目光望向外面正低头吃着草牛羊,以及呆在它们身旁的两只牧羊犬道:“杨朋友觉着它们过得可还好吗?”
杨震的目光顺着对方的意思看向外面,看到了那两只并不甚有精神的牧羊犬,有些不解。但还是笑了下:“虽然未必能吃到肉,但总不至于饿死吧。”
“是啊,它们只要跟着我们,就一定饿不死。不过为此,它们却失去了自由。而它们的同类,我们大草原上的狼群却不一样,它们虽然经常吃不饱,但却可以自由地在大草原上驰骋。虽然他们想要吃饱就得靠自己去狩猎,但正因如此,它们才能一直保持自己的侵略性和野性。我并不希望我们盖乞部失去自我!”
听了这番话,杨震不但没有因为被人拒绝而感到不快,反而现出了一丝敬意来。别看木图只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蒙人,其智慧却远胜过这世上大多数人了。
木图看了杨震一眼,又道:“而且,若是我真内附大明,今后就得为大明做事,要和自己的族人刀兵相见了。虽然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强攻弱亡是正常的,但我只希望作战是为了自己的部族,而不是为了其他人。”
杨震了解地一点头:“我明白了,阁下的志向绝不只是让族人吃饱穿暖而已,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我自不会勉强。”
“多谢杨朋友的理解。”说着,木图再次举起碗作敬酒状,并将满满的一碗马奶酒喝了个干净。
杨震这一回没有再像之前般犹豫,也把那酸涩的液体一气灌了进去,末了把嘴一抹道:“那在下就祝木图族长你能够达成所愿吧。”
木图听他这么说,先是感激地一笑,随即又露出了无奈之色:“其实我也明白,这些都只是空想而已。我们盖乞部人丁不旺,又遵循了我的意思选在水草并不甚丰美之处,虽然因此少了许多麻烦,却也少了太多壮大的机会。
“而草原,又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不够强,别人就会欺负到你头上来。这一回,察哈尔部路过咱们这儿,就抢了我们不少的马匹与粮食……哎,眼看着已经入秋,冬天也快到了,我们族里的粮食短缺,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季了。”说着便是一连串的叹息。
杨震没想到那支袭击自己的蒙古骑兵居然还捎带手干了这种事情,心情也不觉有些低落。而那乌疆听自己父亲提起此事,便愤愤难平道:“那些家伙实在是太不成话了,居然把父亲你的坐骑也给抢了去。今后只要有我们盖乞部强大的一天,一定要把他们的东西统统抢光!”
“好小子,有志气!不过这种话别随便乱说,那会给我们部族引来麻烦的。至少在我们能真正强大之前,还是当以隐忍为上。”夸了儿子一句后,木图又提醒他道。
杨震听了这对父子的话后,却是一怔,这与明朝人的价值观念可完全不一样了。在大明,就是再穷的家庭,父亲也不可能鼓励儿子将来去抢夺别人家的东西。但在草原上,这位睿智的族长却说了这么番话。
但随后,杨震又想到了一点,这或许是他能利用的机会。于是便试探着问道:“木图族长,草原之上像你们盖乞部这样的部族可多吗?我的意思是同样饱受其他强大的部落欺凌,却无法回击,只能忍耐的。”
“当然有不少了。在我们附近,就有三两个这样的部族。不过他们比我们处境稍微好些,因为他们完全投靠在了脑毛大的帐下。”木图如实说道。
杨震又问:“那他们心里可有怨气,想着报复吗?”
“怎么没有?”这回轮到乌疆说话了:“我和那些部族的朋友也经常在一起打猎,他们对察哈尔部也恨之入骨,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口气。只可惜,即便合我们几族之力,也不可能与人多势众的察哈尔部抗衡。”
木图随后也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虽然有心,却无力哪。若是杨朋友你想借我们的力量来帮自己报仇,那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我们盖乞部可没有这个胆子和能力。”他早知道了杨震他们的遭遇,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杨震略有些尴尬地一笑,在这个睿智的族长面前,他那点心思确实很容易被人看穿哪。不过杨震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容易气馁,即便心思被人识破,依然会在下次寻找机会。
不过今日,因为这话题已说不下去,这次会谈也就随之结束。杨震在再次谢过对方的收留和款待后,就由格勒黑护送着返回自己居住的帐中。
看着他离去时略有些虚浮的模样,木图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这小子可着实不简单哪。即便是这么个情况下,依然在想着回击,有点我们蒙古人的性格。”
接下来一段日子,杨震依旧在盖乞部里养着伤,虽然没有好的伤药,但伤势总算是渐渐恢复。而其他几个兄弟也终于能下地行走,想必用不了多少日子,他们就能彻底康复,回大同去了。
但这个时候,杨震反而多了些心事。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钟裕能否顶住各方压力,从而把导致大同兵变那些官员全部拿下。说不定他一回大同就被刘应箕他们给软禁甚至是杀死了。
或许后面那条有些异想天开,毕竟钟裕是钦差。但只要想想他们之前敢借蒙人之手袭击自己,就可知一旦逼急了,这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倘若我就这么回大同,只怕很有可能是送羊入虎口,再次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必须要掌握到一些对他们有足够威胁的东西后,才能安全!”在身体恢复过来后,杨震的心思也定了下来。
而让他能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还在于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像乌疆这些盖乞部中年轻人的心思。这段时日里,靠着格勒黑和乌疆,杨震与部落里的那些青年人也有了些交情。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杨震便觉察到了他们对眼下处境的不满,以及对察哈尔部的仇恨,他们的想法和乌疆一样,也希望用武力报复察哈尔部。而据他们所说,附近的其他两个部族里的青年也有相似的看法。
只可惜,因为双方之间的强弱太过悬殊,长辈们压根是不同意他们那激进的想法的,这让这些热血青年大为不平与愤慨。
在掌握了这些后,杨震就知道机会还有。其实像木图这样的老成之人也不是不想报复察哈尔部,只是因为深知出兵占不了便宜,反而会给自身带来杀身之祸,才会一直隐忍。只要杨震能创造出一个可以直接将察哈尔部一举歼灭的机会,这些秉承着狼性至上的蒙古汉子就会和狼一样将敌人撕成碎片。
但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创造的,至少目前看来,杨震还没有发现任何的契机。
在杨震既感纠结又有些无奈下,七月迅速过去,时间已进入到了八月。
此时,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尤其是这一两年来,气候似乎比以往更快转冷,这是即将进入小冰川时期的前兆(当然杨震他们可不知道)——草原上的草枯黄得就更快了些。
看着族里并不太多的牛羊还没能养起膘来,盖乞部的族人也是一阵不安。要是今年冬天冻死了这些牲畜,只怕明年开春后的日子就更难熬了。而且,因为之前被察哈尔部夺了不少牛羊马匹去,全族人想要过这冬都有些困难了。
一般情况下,在深秋到来时,蒙人都会外出狩猎,打些野兽作为口粮以弥补冬季不能放牧的损失。可一旦没了坐骑,再想打猎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后,盖乞部上下就更是秋上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了。而同时,这也让不少人对察哈尔部更是怀恨,若不是他们抢夺了自家的口粮和马匹牛羊,他们又怎么可能遇到如此困难呢?
而更叫年轻人气愤的是,这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察哈尔部的牧人出没在左近,狩猎着本该属于他们的猎物。看着他们嚣张地策马飞驰,将一只只猎物射倒,青年们真恨不能安起弓箭把对方全部射杀了。
看着这一切,又在乌疆那儿得到一个消息后,杨震便知道最后的机会已经到了面前。于是在自己帐中做了准备之后,杨震便以告辞为理由再次去见木图,希望能用言辞打动这个谨慎而睿智的一族之长,借他们的手来达成自己的既定计划。
当踏进木图那间略大些的帐篷时,杨震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