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之后的大同城比白天更显冷清,最近城里的紧张局势使得百姓们没事白天都不怎么外出,就更别提夜间了。尤其是像北城这种一贯与贫穷、冷清等字眼挂钩的所在,这个时候就更少见人影。
不过今夜,却有些不同。一列列整齐的队伍无声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之上,这些都是手持制式武器,穿着战袄的大同守军,只看他们面色紧绷,刀枪出鞘的模样,便可猜知他们必然要去拿人。
走在队伍前头的宋雪桥虽然面色冷漠淡然,但他的眼中却散发着异样的狂热之感,心里更是如擂鼓一般的激动。半年多了,在过去这么长时间后,自己终于真正可以为被杀害的情郎亲手报仇雪恨了!只要转到这一点上,他那对眼睛里就会闪烁出浓浓的恨意与杀机,只想着赶紧到达地方。
“杨震,你放心吧,我不会就这么让你死了的。我会叫你尝遍我东厂的残酷手段,让你后悔来这个世上,让你知道死亡反而是一件最享受的事情!安郎,你等着,很快地,你就会看到那个害死你的家伙是个什么结局了!”宋雪桥的脑海里不断转着这些念头,心里更加的急迫。
终于,队伍在一座并不太大,且略显陈旧的客栈跟前停了下来。这儿便是宋雪桥早早就探查清楚的杨震一行藏身所在。随着为首的那名唤作常烽的参将把手一挥,早已得了命令的军卒便迅速散开,将整座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苍蝇蚊子也休想从里面脱身——如果这个季节里还有这等昆虫的话。
随即,常烽便把目光落到了已然下马的宋雪桥身上:“宋千户,咱们是直接杀进去,还是叫话让里面的人犯自己出来受绑?”
宋雪桥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也不作理会,当即就几步上前,提起脚来就重重地踹在了那客栈看着并不甚牢靠的大门上,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砰!”地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顿时就惊动了里面的伙计和掌柜的。此时他们还在大堂里做着洒扫和算着帐呢,一见有人直接破门而入,几个普通人霎时就变了脸色。
掌柜的还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一看到破门进来之人的穿着打扮,心里略安,那是官军的服色:“各位军爷,你们这是有何贵干哪?”
“给我老实在这儿待着,不然小心你的狗命!”在宋雪桥冷然地从他身旁走过后,一名军官带了人跟了上去,同时对掌柜地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眼看着这许多军卒一起涌进自家客栈之中,掌柜的只吓得双腿发软,其实都不用那人提醒,就已乖乖地站那儿一动不敢动了。不过看这情况,对方显然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这让掌柜的稍微放心了些。
一路穿堂过院,宋雪桥和两百来名官兵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后面最角落里的一处院落跟前。那儿,就是杨震他们租住的客房所在,虽然比不得洛悦颍她们所住的长升栈跨院的环境,却也还算清静。
但这清静很快就被宋雪桥一脚给踢破了。
以往行为很是文雅的他,今日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与兴奋的缘故,竟屡屡亲自动手(或者叫动脚),再次上前踢在了那半掩的院门之上。那薄薄的一扇院门顿时破碎,现出了院中情形来。
而当宋雪桥看到内里情况后,却是一怔——
只见杨震身着一身飞鱼服,在几名手下的陪同下正于院中喝着酒。虽然院门被自己大力踢开,那几个喝酒之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动静一般,依旧在那儿推杯换盏,一副闲适的模样。
倘若这是在某个中秋夜,众人在月光下把酒言欢倒还说得过去。可今天明明天气阴沉,不但无月,连颗星星都瞧不见,更别提已进入冬天的大同格外寒冷,北风吹在身上都跟被刀刮过一般。这几人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坐在院子里吃风喝酒,这就委实太过古怪了些。
但宋雪桥也只是一愣而已,无论对方在弄什么玄虚,在一切尽已掌握的他看来,也什么都不是。
“杨震!”见对面那些人不但不见半点慌乱,甚至连看都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宋雪桥就有些忍不住了,低声一喝。
杨震这才把酒杯一搁,转过头来,脸上带起了一丝微笑:“宋千户,别来无恙乎?”
“嘿,看来你还是认得我的。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在那儿装腔作势了,还不赶紧跪下受绑?”宋雪桥森然道。
“受绑?我又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为何要受绑?难道在自己租住的院子里喝点酒也犯了法吗?”杨震依旧很是轻松地问了一句。
“你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我告诉你,一切都已被我们看穿,刘巡抚已得知一切都是你在其中作梗,并已开始反击。你别以为做了那些事情就真能成事,别以为京城那边还能救你。今日,我就是来打破你那些痴心妄想的。”宋雪桥并没有急着就下令让人把他们拿下,像这种一切尽在掌握,能把这个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才是他最希望享受到的。
而身后那些兵卒显然也很是识相,此刻并没有拥进院里来拿人,也都乖乖地站在身后,看着两人间你来我往地说话。
杨震双目间突然闪过一丝厉芒:“看来刘巡抚果然有些本事,更有些胆略,在这个时候还敢采取反击。想必这其中,你宋千户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吧?”
宋雪桥哼了一声,并未对此作出回应。杨震却也不在意,自顾道:“但你想过没有,刘应箕这次的罪名可是极重的,一旦坐实,恐怕就能与谋反相提并论了。你身为东厂千户,冯保跟前的红人,竟与此人狼狈为奸,那不是将他也拉进了这淌浑水里了吗?到时候,你觉着他能脱身吗?”
宋雪桥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不觉一紧。这段时日里,他一心想着如何除掉杨震报仇,完全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现在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但很快地,他又把牙一咬:“哼,你就别在那虚张声势了,只要今夜把事情做好了,什么麻烦都不会有,冯公公自然也不会有事!”
“是吗?”杨震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信心哪。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是做人有梦想呢,还是记吃不记打呢?之前在忻县,你不也觉着一切尽在自己掌握里吗?不还是照样被我杀光了所有手下,最后连你最重视的人也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无可奈何。怎么今日却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你……”他不提之前的事情还好,一提忻县之事,宋雪桥顿时便火冒三丈,面容迅速地扭曲起来:“既然你急着找死,我便成全你。来人,将这一干人犯通通给我绑了,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他这一声命令下去,背后却寂静无声,就仿佛他的身后没有人一般。这让宋雪桥大感惊讶,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跟着自己进来的常烽以及那些兵卒都还在身后站着,只是所有人都木然地看着一切,并没有行动的意思。
“这……娘的,这些兵卒还真是军纪森严,只听从上司的指令哪。”心下略感不快,宋雪桥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但还是对常烽道:“常参将,还请下令拿人吧。”现在只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要算账也只能等回去后了。
可常烽却并没有依他所言般下令拿人,而依旧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宋雪桥,就好像他和身后的兵卒都只是傀儡木偶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中了邪吗?”宋雪桥大感惊讶地看着那些人,只觉着一阵毛骨悚然。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了些,怎么这些官兵就都不会动了呢?
这时,院子里的杨震开口了:“常参将是吧?还请你把此獠拿下吧。”
“是!”刚才还木然的常烽一听这话,顿时就开了口,随后把手一挥:“来人,把宋雪桥给我拿下!”
又是两声答应,几名兵卒便扑了上去。宋雪桥显然是被这变故给惊到了,甚至连反抗都没作出来,便已被几名兵士给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本来该是来拿人的宋千户,转眼间就成了被拿下的那个。这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只死死地盯着杨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杨震缓慢地踱步到他跟前,一双眼里满是杀意:“白登山下,无数冤魂都在等着你呢宋千户。之前在忻县我一时小瞧了你,才让你活下来,并造成了那么大的祸患。同样的错误我杨震不可能再犯第二次。”说着右手往前猛地一送,一把匕首已迅疾地刺入了宋雪桥的心窝。
“呃……”宋雪桥发出一声惨叫,同时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盯着杨震,他没想到对方会下手如此果断。同时他心里也充满了疑问,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为什么自己会一再败于此人之手?为什么……
只可惜,没有人会为他做出解释,他只能带着这些疑问死去,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