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的冬季,比往常都要来得早,即便是江南,.虽然并没有下雪,但那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来,还是叫人生出阵阵寒意,连家门外都不想出去了。
十月之初,当知道京城里传来的关于锦衣卫高官历数徐家诸项大罪于朝堂之上时,百姓和当地官员们就已开始议论纷纷,对徐家的态度就有所不同了。尤其是那些当官的,最是善于见风使舵,一见情况有变,立刻就不再如以往般三天两头上徐家来请安问候。
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官府的这番作为,也让百姓们收到了一个徐家即将完蛋的信号,于是往日那些饱受徐家欺凌的可怜人纷纷如之前的邓波一般向衙门发起了控诉,而这一回,衙门的反应可就比之前要迅速与有力得多了。
而这一结果,又给了更多百姓以报复的勇气,许多之前被徐家夺了田产家宅,或是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们,顿时就将心头的怒火完全朝着曾经高不可攀,连敌视都不敢显露出来的豪门大族宣泄了出来——打、砸、抢、烧……无数属于徐家名下的产业被愤怒的百姓攻破,将里面的值钱之物搬了个干干净净。
而这么一来,就更是大大助长了这些百姓的气焰,那些其实并没有和徐家结仇,只是因为贪心作祟的地痞之类的人也很快参与到了这场针对徐家的疯狂暴动之中,许多的店铺、酒楼就此成了一片狼藉与废墟,甚至中间还闹出了几起人命来。
其实何止是这些外面的人,就是徐家宅院内部,在事情不断恶化,又有官府不断出现拿人定罪的情况下,也有人大着胆子偷盗家中财物后逃离了华亭县,不知去向。
至于徐阶,这位年过八旬,一生经历过诸多风雨,兀自能不倒的前内阁首辅,此刻却已一病不起,与卧榻缠绵半个多月了。虽然头脑还算清醒,但却已没有能力再出来主持大局了。
失去了这最后的顶梁柱,徐家是彻底乱了,也彻底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只能眼看着多年累积下来的家业一点点丧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爷,你身子未见好,可千万不能外出哪……”在听到徐阶想要出去的意思后,徐立功立刻就慌了,赶紧跪了下来:“是小的无能,还请老爷暂且宽心,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现在家里人连自己这个老爷都顾不上了,徐家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自不必遮掩。在把目光收回之后,徐阶才用沙哑而又沉缓的语调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出面怕是再难稳住局面了。而且,我也不是要去太远的地方,只是去一趟县衙,见见蔺县令而已。”
“此事确实因他而起,但老夫却看得出来,他并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善于见风使舵。而且,现在咱们徐家的安危,也只能由他这个县令来作出保障了,不然……”后面的话,徐阶实在不忍道出口,只能以一声叹息来代替。
“你觉着我们现在还能像以往般将一个朝廷官员呼来喝去么?有求于人,自当表示诚意,我怎么可能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呢?快些照我的意思去准备吧。”徐阶说到这儿,不由得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一幕。
当时的自己,虽然表面上答应了替严家说话,可事实上,却将严家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后,一切却又重新在自家身上上演了,而且自己要去求的,却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与徐家如今风雨飘摇的情况既然相反,现在的华亭县令藺文宾的处境可是大大地得到了改善。作为第一个敢于和徐家作对,并且成功了的华亭县令,不但在县衙里已成了人人敬畏,说一不二的存在,更已深得上司衙门的赏识,升迁只在旦夕之间。
在事情刚出现时,县衙里的人还照着蔺县令的意思出动制止,并因此拿过一些人。但随着事情进一步恶化,又知道这里多数都确是曾被徐家坑害过的苦主之后,再加上手下差役的苦苦劝说,藺文宾终于打消了为徐家出头的心思,默认了这一切。
而对于县衙里的其他人看来,蔺县令的如此表现就显得有些做戏的成分了——导致出现这一结果的,明明就是县令大人您,若非您的一份弹章,徐家又怎么可能落到如此地步呢?现在,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地为徐家感到不平呢?
今日,正当他想着如何把县里的乱局给整顿好之时,一名下面的吏员拿了一份公文就走了过来:“大人,是知府衙门送来的。”
正在他暗暗有所决定时,又一名差役面露怪异之色地走了进来:“大老爷,徐家老爷在外求见,不知您见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