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三日就是除夕,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哪怕再忙,这时候也会暂时停下手上的活计,去陪伴自己的家人,共享天伦。就是官府中的各大衙门,这时候也真个变得睁只眼闭只眼,只有寥寥的几名堂官及重要下属依然坐镇其中,别的都早不见了踪影。
至于那些商家店铺,哪怕这时候还能有什么生意,也不会再顾及了。钱肯定是赚不完的,也不在乎歇息这两日了。所以打从腊月二十七日开始,许多沿街的店铺就都闭了店门,只等年后再开了。
不过凡事却也有例外,官府方面,就有些人还在紧张地忙碌着,四处搜查着什么。而商家方面,李氏灯坊也是如此,而且越是临近年节,他们的人就显得越忙,不断有制作好的花灯被送往各处。
当杨震带了几名锦衣卫的兄弟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光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挥舞着自己并不太长的胳膊,指挥着几名伙计将一盏盏做工颇为精巧的灯笼装上板车,口里还不断提醒着:“都麻利着些,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可拖不得了。二狗子,你也轻着些,这可是给官府用的,要是有什么破损,有你好果子吃……”
“嗯咳……”见自己站了一会儿都没被忙碌的商家发现,杨震只好发声招呼。
那掌柜的赶紧转头,脸上已带了几分谦和的笑容来:“这位客官,鄙坊如今已不接其他生意了,还望见谅……”因为杨震他们是穿了便服而来,所以这让对方误会他们是来谈生意的了。
但随着杨震手一伸,取出锦衣卫的腰牌后,这掌柜的才猛了个突,笑得更谦卑的同时,还充满了忐忑:“几位大人来小的这儿不知有何吩咐哪?”
“听说你们李氏灯坊承接下了工部今年京城的花灯布置?”杨震没工夫拐弯抹角,就直接问道。
“正……正是!”那掌柜的听他这么问来,脸色又是一变,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的模样,连目光都不敢与杨震相交了。
杨震自然抓住了这一点,便追问道:“那些花灯现在何处?”
“这个……”掌柜的顿时面露难色,一时却又不敢对着锦衣卫撒谎,稍作犹豫后才道:“那些花灯有的尚在库房里,有的则已在安装了。”长长的御街,所需要用到的花灯可不是个小数目,而那些花灯又是需要粘合布置的,又得在除夕夜就能用上,所以早几日前,灯坊就已雇人去御街张罗开了。
杨震一听,眉头便是一挑:“走,带我先去你们的库房看看。”
若是一般的官府中人来查,李氏灯坊的人倒是可以拿工部的公文来搪塞反对,但对上的是锦衣卫,他们可就没这个胆子了。那掌柜的忙一点头,就引了杨震等人往前面的仓库走去。
这仓库的占地可着实不小,里面更是堆积了无数尚未完全展开的花灯来。那都是用丝绸、布匹和竹木架子所制作出来的,只是现在看着却是扁平的。
杨震的目光只在那些灯上一扫,便有手下立刻上前,迅速拿起了几只花灯,仔细地检查起来。
这些花灯最是脆弱不过,挂上之后,若是风大了些,都可能吹破的。而这几人则毫无怜惜之心,随手一拉一撕,花灯就被扯破,露出了里面的衬里来。不过几只花灯查下来,却没发现任何的问题。
那掌柜的见状,却有些急了,忙上前打躬作揖般地告起了饶来:“各位大人还请手下留情哪,这些可都是鄙坊的工匠们辛苦造出来的,还等着挂上御街和全城呢……若是多有损毁,咱们可不好向官府交代了。”
杨震见拆了几只也没什么发现,便把手一摆,示意众人停手,这才看向掌柜的:“这儿都是给城里各处张挂的花灯么?可还有什么特殊的没有?”
“这个……”掌柜的明显想到了什么,一时却又想要做隐瞒,顿时就犹豫了起来。
“快说,若不想死的话,就从实招来!”有锦衣卫瞧出了他试图隐瞒什么,顿时恼怒地伸手扯住了他,威胁道。
杨震也目光猛地罩定了掌柜的面门,森然道:“本官要查的可是大事,你若敢隐瞒,死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了……”
感受着来自杨震身上强大的压力,听着他话语中浓浓的杀意,竟让掌柜的身子猛然颤动了起来。本来在他的世界里,自己是不可能和这等可怕的锦衣卫有任何瓜葛的,可没想到自己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到头来居然也有这等遭遇。
只迟疑了一下,掌柜的便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分辩道:“各位大人饶命哪,小的不过是个本分的生意人罢了。”
“若想留得性命,就赶紧把话说明白了。”杨震很不耐烦地一甩手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花灯么?又或者,可有不是你们灯坊所出的花灯?”
“有……有有。”事到如今,掌柜的再不敢有任何隐瞒,连忙如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虽然那次之事并不是他所接手,但作为灯坊几个重要掌柜之一,他对其中内情还是颇为了解的。为了增添自己话中的可信程度,他还带了杨震他们去了帐房,把那份盖有工部印鉴的文书也拿了出来。
杨震仔细查看了那文书好一阵,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事情还真像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了。这些贼人还真是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细节哪。
因为除了那最后的签名是个狄字,一切印鉴用的正是郑衡的官印。如此一来,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便会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已被人认定是被自己所杀的郑衡的身上去。而再做一番推断,这其中的罪行只怕就得着落到自己和兄长杨晨的身上了。
想到这儿,杨震眼中的凶煞之气就更浓重了几分:“那么,那些被人特意送来的花灯又去了哪儿?”
“那些花灯……我们不敢耽搁,早两日已然命人张挂到御街上了……”掌柜的已察觉出其中有不妙了,所以回答此事时显得有些瑟缩。
杨震一听,顿时就指了他一下:“带走,留两个人守在这儿盯着,其他人随我去御街!”
“是!”众手下忙答应一声,便紧随在他身后,押了这个倒霉的掌柜就往外走。因为心中的紧张,这些人行进的脚步都颇为迅速,那掌柜的几乎是被他们拖着带出门去的。
御街因为靠近紫禁城的关系,平常是不准百姓随意靠近的。也只有等年节元宵节这样的重大节庆,才会开放了让百姓进来。
当然,因为要布置一切,那些有工部许可的工匠们还是可以在此之前进入御街的。此刻的御街上,就有不少工匠正在忙碌着,他们或搭彩篷,或树灯架,干得是热火朝天。
当他们看到一群骑士泼啦啦飞奔而来时,明显感到了一丝奇怪。不过他们终究只是些匠人和寻常百姓,纵然有再大的好奇心,这时候也是不敢过问的,只是偷眼打量着这些身份不凡的家伙。
策马来到御街前,杨震众人方才次第下马。这儿直通午门,除了天子与三年一度的一甲进士,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谁都不能乘马进出。哪怕是杨震这样的锦衣卫高官也是一般。
不过既到了目的地,倒也不用太性急了。只见杨震下马后,便把被一路颠得有些面色发白的掌柜拉到了面前:“可是那些花灯么?”他指的正是挂在街道两边,颇为精美喜庆的花灯,那些花灯的造型多变,或为百花,或为人物,确实很具匠心。
“正……正是。”在眯眼看了那些花灯后,掌柜的点头回道。
杨震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快步上前,只一个眼神,就有手下高高跃起,刀闪处,一盏花灯就被割了下来。
在周围其他人的惊叫声里,杨震立刻将之接在手里,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外表,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便双手用力一撕扯,顿时,那用丝布所制的花灯便分作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竹制架子来。
其他人见他居然如此大胆,当众破坏御街上的东西,更是一阵哗然。而这动静,更是迅速惊动了周围的禁军,不少人已赶了过来。
直到他们瞧清楚这位是锦衣卫的杨都督后,本来怒气冲冲的模样才收敛了一些。但职责所在,他们还是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杨都督,您这是……您可不要让小的们为难哪。”
而杨震,此刻却压根没有理会这些家伙的善意提醒,他的一双眼睛,以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上这盏破损的花灯之上。这灯内部看着似乎也没什么两样,除了放蜡烛或灯油的底部有个小小的突起,而那儿,隐隐有火药的味道传来!
这下,什么阴谋都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