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伤必死——背心所中的这一刀极深极准,已切断了他的一切生机——虽然随着身上诸多伤口流出鲜血,感觉到身体已完全不听使唤,似乎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可图塔的脸上依旧堆满了有些扭曲的笑容,充满了得意之情。尤其是当他看到杨震那有些懊恼的模样时,脸上的笑意便更畅快了。
“军师哪军师,你虽然智计百出,这一次更是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给我们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损伤,但你终究难敌天意。我们草原各族就如这满布的绿草,只要但有一丝机会,便能重新生长,依旧成为你中原人最大的劲敌!”快然笑着,他的嘴里再次大口喷出黑红色的血液来,但他却完全顾不上了,只是不停地笑,就仿佛赢的是他一般。
杨震先是一阵恼怒,但很快地,却又把这不快的情绪给自我排遣出去。只见他微微摇头:“火炮,你觉着只要留下那木图蒙人部族就能重新振作起来么?”
“难道不是么?草原上英雄辈出,只要人不死绝了,我们就能在将来重新凝聚起强大的力量。”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图塔只能如此坚持了。
杨震看着他,目光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我明白你话中的意思。成吉思汗后有忽必烈,之后草原各部也曾涌现出了一个个名留史册的强者。确实,只要木图这次能逃得性命,以他这几年来所建立的威信,足以重新打造一支队伍,来和我们大明再次较量。”
“不错,你终于明白了,哈哈……”图塔仰面笑了起来,更觉得意。这一刻,似乎连身上的伤都不再痛了,他的精神已完全亢奋起来。
“可你想过没有,纵然如此,草原经这次的屠杀,元气已然大伤。恐怕今后几年来,他们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还凭的什么来威胁我大明边地呢?”杨震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战友兼敌人,声音冷冽如冰。
本来还在开怀而笑的图塔陡然便是一窒,面色顿时就扭曲了起来。他确实把这一事实给遗忘了,这次杨震他们对草原所造成的伤害可是毁灭性的哪。
无数部族已彻底被夷平,人口的损失更是不可估量的。再加上这次对盖乞部及其周围部族的疯狂屠戮,只怕一句元气大伤都不足以形容蒙人的损失了。
而杨震的话还在继续着:“或许,以他木图的能力与威信还能重新凝聚草原各部,然后带领大家共渡难关,并使草原各族重新强大起来。但你想过没有,这需要多少时间?
“十年?还是二十年?你觉着在此期间我大明会饶过你们么?即便我大明不出兵攻打草原,在这等情况下,草原各部就不会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而自相残杀?还有木图,他已四十多岁了,他到底还能活多少年?他死之后,草原上只怕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彻底成为一盘散沙,这一切你就没有想过么?”
什么叫言辞如刀句句诛心,杨震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了这一点,这让图塔整个人开始颤抖,全身的力量在转瞬间就被彻底抽离,身子颓然地倒下,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你……”
“而且,即便没有我所说的这些事情,你觉着我还会给蒙人以骑兵侵入我大明边地的机会么?实话告诉你,早在几年前,我已在北京命人秘密研制火器了,现在已有了不小的成效。再过些年,等草原各部真个重新振作起来时,针对骑兵的强大火器也就能使用了。到时,你口中的强大兵力,不过是枪炮面前的功劳而已。”杨震继续言辞冰冷地说道,显然是要彻底打掉对方最后的希望了。
“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血从图塔嘴里喷出,他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地上,随着最后的信仰破灭,他已没有了任何气力来支撑了。
在呼出了一口浊气之后,杨震才轻轻摇头:“你可以凭着先知先觉而在建州女真起来之前将之彻底歼灭,那历史就早已改变了。我或许无法改变太多,但至少,是可以让大明对蒙人有更大压制力的,所以你所期望看到的一切,如今已彻底没有了指望!”
“哈……哈哈……哈哈哈……”一声声的惨笑从图塔的口中喷涌出来,他的面色已苍白如纸,脸上更满是绝望:“军师果然是军师,我服了。这一回,我真是输得心服口服……”
杨震的神色有些复杂,眼前这位,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战友,又是有着共同遭遇之人。若非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取其性命。但现在,双方站在了截然的对立面,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背后的那个王朝,他都必须舍弃双方间的情谊,将之彻底地毁灭!
做出如此决定,杨震的脚步就是一动,身子猛然朝前一踏,目光已落在了对方的胸口和咽喉等要害之上:“火炮,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
“我早就该死了,能多活这些年,已经是大赚特赚。能死在你手里,更是无怨无悔!”说着,图塔努力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直视着杨震,只等对方最后了结自己的性命。
深吸一口气,杨震的手微微一扬,又是一把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点点寒光,然后便走到了对方跟前,手抬起,便欲将这一刀刺入对方的心脏。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这让两人都为之一愣!
此时,两人的背后乃是盖乞部驻地,那里应该还在混战之中,那从他们背后而来的,只会是刚才逃走的木图了。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还有如此胆色,竟来了个回马枪。
杨震对此,自然是心中发紧的。如今自己只得单枪匹马一人而已,真要面对百多名蒙人骑兵恐怕就很危险了。而图塔,则是一阵狂喜,似乎事情还有新的转机呢。
但随后,两人的神色又是一变,他们都明显听出了其中的不妥——这从身后而来的人马数量显然远在百人之上,足有四五百人之众。
杨震倏然回头,随即脸上的紧张之色便迅速变作了欢喜,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些突然杀到的人的身份——他们赫然正是自己派入草原的其中一路边军。
虽然这些人此刻显得有些狼狈,身上都带了伤,衣服上更是风尘仆仆,但只看他们的打扮,就能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
这时,这几百人也已围了上来,将杨震二人给围在了垓心,不少人更是持刀挽弓,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
“你们是大同还是哪里的军队?我乃锦衣卫杨震!”在这个情况下,杨震可不敢托大,赶紧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他如此说,又看出他身上已破损非常的衣裳正是锦衣卫的飞鱼服后,这些军将才松了口气,手中的兵器陡然一收:“见过杨都督,我等乃是从蓟州入草原的军队!”
“你们竟也深入到了草原腹地吗?干得不错。”杨震满意地一点头:“谁是这队的首领?”
“末将康飞,见过大人!”一名高瘦的汉子闻声已从马上翻下身来,规矩地行礼道。而随着他这一动作,其他骑士也纷纷下马,向杨震行起了军礼。现在他们已能看清楚杨震的模样,确信此人正是曾去个过蓟州,并派自己等前来草原的朝廷钦差兼锦衣卫都督,这让他们的脸上更多了一些敬意来。
朝廷委派到边地官员一般来说很难得到来自这些骄兵悍将的真正尊敬。但杨震显然是个例外,除了他本来就良好的口碑,以及之前在边镇查处吞没军饷的贪官外,更因为他此刻居然也和他们一样在草原的腹地。
其实这些将士的心思很简单,只要是有本事,能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人,他们都是很容易就接纳并心生敬意的。而杨震,正好做到了这一点。
只是这时候,杨震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并没有如正常情况般上前把行礼的康飞给搀扶起来,甚至连挥手让他们起来的动作和命令都没有,他的目光,此刻竟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些马匹,更具体些,他是盯着那几匹马的脖子上,因为那里正挂了些首级。
康飞等人行礼之后,见杨震没有任何表示,也不觉有些奇怪,直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那些首级,才道:“大人,这有什么不妥?”
“这是你们刚刚所斩获的鞑子首级么?”杨震这才恢复了些过来,有些吃力地问道。
“正是,末将因为远远瞧见了这边有大股的烟火,觉着可能是有其他兄弟在攻击鞑子部落,所以带人赶来看看。不想却正好遇到了这么一股逃窜的人马,于是便带兄弟们动了手。这些家伙还颇有些棘手,我们因此折损了好几十兄弟呢。”康飞忙如实答道。
而在听到这话后,杨震的神情陡然就是一阵变幻,口中忍不住道:“这或许就是天意了吧。”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当口,身后却传来了扑通一声响,待回头时,杨震正看到图塔已断气身亡……
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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