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春雨贵如油,但对万历十五年的北京周围百姓们来说,春风才是最最难能可贵的。因为这都三月了,天气却依然颇显严寒,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阵吹化寒冬的春风能赶紧来到,使万物得以复苏。
老天总算没有把事情做得太绝,到了三月下旬,气候在几场春风化雨之后终于渐渐转暖,田间地头也多了许多辛勤劳作的农人,百姓们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对此,除了部分心忧天下的官员外,大明朝廷里的其他人是并不在意的。如今朝堂之上风云再起,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那件事上,谁会去留意民间疾苦呢?
多少人为了立储与削减宗室勋贵常例一事而绞尽脑汁,不断提出各种不同的看法,写就一篇篇言辞慷慨的奏疏文章。多少人为了各自的目的互相在朝堂上,在私底下不断激辩,甚至因此断送了多年交情的也所在多有。
但就像他们无视民间疾苦一般,杨震对他们的这些争论也是熟视无睹的,即便这些日子里他的府上确也来过不少说客,可他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一直的讳莫如深。
非是杨震刻意摆谱,实在是他自己也感到左右为难,矛盾得很哪。其实从大明的朝局出发,他是很乐于见到削减宗室和勋贵支出的,因为只有这样国库才能充盈起来,才能在将来应付一波又一波的挑战。可他如今毕竟也成了勋贵中的一员,他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吧?
而且这几日里,几位与他有一定交情的勋贵更是频频上门,希望能借他与天子深厚的交情来对万历的决定做出一些影响,比如李太后的父亲,武清伯李伟,王皇后的父亲,永年伯王伟,以及曾经有过一些交往的镇远侯顾寰和泰宁侯陈-良弼,他们都没少借着各种理由来见杨震,并或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地提出想请他在天子面前代为说项,莫要改变如今的规矩。
对此,杨震也只能表面答应,但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除了因为自身的犹豫,也在于他并不认为自己真就能改变天子的心意,一切还是等皇帝最终圣裁为好。别看他一直都深得万历信赖,可他却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主,不是身边一两个人的说话就能左右其决定的。
当然,他所以这么做,也跟他并不是太看重朝廷的那点禄米有关,和诸多几乎不担任任何职务,只能靠一点死钱养家的勋贵不同,他这个锦衣卫都督可有的是办法来钱。
确实,在如今这个时代,你只要有权,又头脑,就有的是发家致富的办法,又何必非死抱着朝廷的恩赐不放呢?事实上,来跟他说项的那几位也有自己来钱的道路,只是他们身边却还有太多没法弄来钱的亲朋好友,这些人还指着朝廷的禄米为生呢,便只能求到他们身上。另外,这些待遇好歹也是身份象征,谁也不想被剥夺了不是?
相比于这一点难题,目前看来立储一事倒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众官员还指着能说动天子削减宗室勋贵的支出呢,所以在此事上只是有几个人打打边鼓罢了,却尚未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而为了避免总是被人纠缠,杨震最近都躲在了镇抚司里,回家都要等到晚上了。这镇抚司可没几个勋贵敢随便乱闯,倒是个躲人的好地方。不过如此一来,杨震再想如之前般好生陪伴自己的妻儿便不可得了,因为等他回家时,五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对了,在这几年里,两女又为杨震生下一女一男,张静云总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如今的锦衣卫,势力大得惊人,却又比以前任何一个同类都要安分,但其威慑力却一直如泰山般压在百官头顶,这也是杨震能一直以一个特殊的身份立在朝堂之上的根本所在。
不过这几年里,杨震也不是太插手锦衣卫里的事务,只是在大方向上把把关而已。其他的一切,他都交给了宋广、余瑶、沈言等人去自己做主。随着锦衣卫势力的不断扩张,镇抚司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若再跟以往般事事过问,杨震就是有三头六臂,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怕也做不完。所以早在几年前从北边回来,发现这些人做事还算稳妥可靠之后,杨震便已将权力下放到了这些下属的手中。
如今看来,他的这一决定是无比准确的。这不但让他自己省心,而且更让手下人在不断地磨练中都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另外,他们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对杨震这个不但提拔他们,还肯放手的上司自然是心服口服了。
在这次针对勋贵的风潮起来之前,杨震只会每过三五日才会去镇抚司一趟,除了听听大家的想法,把把方向外,最关键的是去看看那个秘密研制火器的匠作室的进度如何。
这些年来,杨震可从没有放弃过对火器的研究和突破。为此,他不但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银子,给予了祝思元以源源不断地支持,还想法从别处寻来其他对火器,尤其是对枪炮有着多年经验的高手,配合着对方一起研制开发新的火器。
虽然如今大明的外患已然被彻底根除,但内部的忧患却显然尚在。倘若在那些拿着锄头叉把之类农具起兵造反时,他们对面的换成大规模使用火器的明军,结果自然就会与原来的历史大不一样了。
而且,作为穿越客的杨震很清楚未来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模样。大明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开拓,都必须在火器一道上有所领先才可以。而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勤劳聪明的民族,汉人一直以来都在各方面要优于别国,只是之后出了些偏差,才叫人领先了去。既然有他这个先知者存在,又怎会眼看着汉人重新沦丧呢?
别的朝廷政治上的事情杨震确实没有心思和能力去做出改变,但至少在兵器一道上,他可以帮到这个伟大的民族,不是么?
其实杨震虽然曾经是个用枪的好手,对组装什么的也是门清,但对于怎么造枪,却是两眼一抹黑了,他毕竟没有在兵工厂里学过哪。
但一些简单的理论杨震还是懂得的,并且对如今的大明的火器来说,那都是石破天惊,跨越式的提点。
比如把只能从枪口分批倒入火药和弹丸的前镗枪改作后膛枪;把极其原始的火绳枪改成燧发枪;再比如,让人尝试着将火药和弹丸结合在一起,如此便能在装填子弹时更加的便捷快速,等等等等。
这一切,对后世来说,实在是太普通的事情了。但对数百年前的大明朝的人,尤其是那些搞了一辈子火器研发的人来说,这种提点却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发人深醒,让这些匠人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而且,这些东西说来简单,真想要造出实物来却也不是短期内可以达成的。为此,匠作室方面可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研发,经过数年不断的失败和尝试后,到了去年,才有了重大突破。
所以杨震最近一直留在镇抚司倒也不算完全的无所事事,至少他能为这些匠人提供更便捷的想法,从而更快地推进新火器的问世。
三月二十七日这天,当杨震一早又来到镇抚司“避难”时,祝思元已黑着眼圈,满脸兴奋地赶来了:“都督,咱们终于造出您所说的那种枪了!”
“当真?”杨震闻言也是一阵惊喜,也不进自己的公厅了,当即就兴冲冲地来到了被辟为匠作室的一处小院之中,这儿的占地都要比他这个都督的公厅还大上一半了。
而当杨震赶到那儿时,匠作室的院子里已站着十多名神色兴奋的匠人,他们为了造出这支新火枪,可是努力了好几年哪,现在终于有了成果,他们自然既高兴又有些忐忑了。
杨震扫了他们一眼,又道了声辛苦,这才把目光落到面前桌案上的一支半人多高的火枪上。这枪表面看着与现在军中所用火枪有着七分相似,只是枪管要更细长些——因为不必再从枪口处装填火药,所以便有了改进。
杨震随手抄起枪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有人把个拇指粗细,纸壳质地的圆筒交到了他的手上:“都督,这便是照您的意思所赶制出来的,您所说的‘子弹’了。”
杨震低应了一声,并在祝思元的指点下打开了位于枪托上方的装弹孔,把那枚子弹给用力塞了进去。更妙的是,这上面还有个火帽,可以挡下上方的雨水,保持枪内的干燥。
随着杨震举起火枪,瞄向前方那个箭靶,在场的所有工匠都不觉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虽然之前有过尝试,但谁也不敢保证这枪就一定能叫杨都督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