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这么直接质问,杨震的两条剑眉倏然间就扬了起来,便真如两把出鞘的利剑般刺了出去,直袭向身边的郑泫曾,让后者的心里猛打了个突,忍不住就朝着边上退了一步。更新快无广告。
只一个表情,就让朝廷的一名侍郎退避三舍,足可见杨震如今身上所具有的强大威慑力了。身具锦衣卫都督和常平侯双重身份,再加上这些年来杀伐之下所养成的强大杀气,如今的杨震论起气场,已是举朝第一了。
众人还不敢因为他这一不是太恭顺的举动而提出不满,毕竟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呢,就是天子也不是没说什么吗?好吧,其实万历是更希望杨震能压住这些臣子们的,现在见这郑泫曾如此说法,自然希望对方可以吃些苦头了,更不可能出面制止杨震了。
就在众人以为杨震会发作出来,教训郑侍郎时,却见杨震那两道飞起的剑眉又突然落了回去,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柔和了下来,那种逼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如山压力也渐渐散了开去,甚至脸上还带上了一丝微笑,虽然这微笑里充满了讥诮之意。
笑吟吟地,杨震瞥了郑泫曾一眼,这才懒洋洋地道:“原来郑侍郎是因为这事才觉着我锦衣卫一直扣着那些官员有错了?”
虽然被杨震刚才散发出来的气场吓了一跳,但郑泫曾毕竟不是寻常小吏,胆气还是很足的。而且,他也笃定杨震不敢在如此朝会之上对自己怎么样,便鼓起了勇气,回瞪向了杨震:“下官所言难道有错么?既然元凶已然落网,那就证明镇抚司内被关押的官员都是无辜的,那自当放人了。”
“元凶落网,自当放人。但要是元凶尚未找到呢?”杨震反问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就在几日前,不是有人去镇抚司认罪了么?”郑泫曾忙道。
“认罪就代表他一定是元凶么?若他只是奉了某人之意来顶罪的呢?”在说这话时,杨震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几位阁臣和尚书的脸上扫了一圈,叫心中有鬼的申时行和王锡爵等人神色便是一紧。
而郑泫曾也是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很不以为然地道:“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大罪,结果很可能被抄家杀头,谁会去无缘无故担这样的罪责?”
“是啊,无缘无故地,谁肯这么做呢?除非是受人指使,并且有人给了他极大的好处。”杨震附和似地应了一句。
听出他话中之意的郑泫曾心下更是一紧,但嘴里还是勉力支撑:“杨都督你这话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你可有证据来证明自己所言么?”
确实,证据才是最关键的,不然哪怕杨震说破了天,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他的假设与猜测而已。众官员也纷纷表示了相似的看法:“不错,杨都督你说这话可得拿出证据来,不然可是难以叫天下人信服的。”
杨震抬头看了一眼万历,只见皇帝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便递了个眼色过去,这才道:“证据嘛,我自然是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却得先解释一下我今日为何来参加朝会。”
这一点,众人还真很想知道。杨震一向不来早朝,今日的突然现身确实很叫人感到奇怪。所以听他这么道来,众人不觉都露出了好奇之色,大家都闭上了嘴,看着他怎么说。
杨震便道:“此事的原委却也很简单,也和这妖书一案大有关联。因为我自那些被捉进镇抚司的官员口中问出了一些端倪,有不少人曾承认,此文内容他们似乎听某位朝中重臣提起过。”
“啊……”这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如巨石落水,顿时就让广场上的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叫,一个个更是满脸的惊惶和疑惑,目光下意识地就朝着那几位部堂及阁老的身上扫去。
顿了一下,等众人回过神来,杨震才继续道:“此事其实早在那叫廖诚的御史前来认罪之前就已被我问出来了,只因为事关重大,我才没有立刻上报天子。”说着,他朝万历微一拱手,似是承认错误。
“杨卿此一决定并无不妥,毕竟事关重大,只是几句指证并不能真因此拿下某位朝廷重臣。”万历这时候倒显得很大度了。
虽然感觉着这是君臣二人在唱双簧,但群臣还是只能赞许一句:“陛下圣明。”
这时,杨震继续说话了:“不过兹事体大,我锦衣卫自然不能因为这些官员的一面之词便拿人然后又放了其他官员,便命手下人暗中调查。而就在这时候,这位廖御史便上门来认罪了。敢问各位大人,若是你们遇到如此情况,会是个什么反应哪?”
“这……”众人又是一阵呆愣,许多有刑狱经验的官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却不好说了。
杨震也没有等他们发表看法的意思,继续道:“既然已问出些线索来,现在却又跳出这么个截然相反的元凶,我自然是要查证一番了。而一番试探之下,此人果然大有问题。”
“却是什么问题?”这回提问的却是万历,这让其他人都不好再问什么了。
杨震也立刻作答:“当时臣问廖诚,他是如何散播那妖书的。他说是花钱请的京城里的闲汉。对此,臣已深感怀疑了,这事情何等要紧,他居然敢把东西交与那些根本连底细都不知道的闲汉去散播?他就不怕这些人将之送入官府手中么?”
听他道出其中破绽,王锡爵的心里陡然就是一沉,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锦衣卫都督。其实他本来想着只要拿出个元凶来,就能让杨震收手了,却不料对方居然还有更深的目的,所以在许多细节上自然是不完备的。
而更叫人揪心的是,杨震的话还在继续:“而就其所言,这一切还是由他家中奴仆代为联络的。如此要命的事情,居然还假人之手,实在叫人难免生出疑惑了。不过还不是最有问题的地方,更值得怀疑的,是当臣问他雇佣那些闲汉时的花费时,他居然说只用了十五两银子便雇请了二十多人趁夜冒险散播妖书!
“随后,在臣的疑问之下,他又改了口,声称自己花的是五十两纹银。如此,在数字上倒是对了。不过……却叫臣听出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来。”
杨震还真是个善于调动他人情绪的高手,只一番话说下来,便已让群臣都被其牵了鼻子走了。这让万历大感满意,这时候自然也要帮着配合一下了:“说,还有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这位廖御史不过七品言官,一年的俸禄都不足五十两,他又从哪儿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出来收买京中闲汉呢?”杨震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申时行和王锡爵在听到这话后,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随后双方便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神色间满是紧张。
倘若这是其他的京城官员,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虽然大明官员的俸禄一直很低,但他们有的是其他来钱的路数。可御史却不同,他们并无实权,只是挑人错处,几乎没有其他生财的门道。之前廖诚收人贿赂也不过一二十两,这还被人给查了出来。
现在他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确实太也奇怪了些。力所不及的事情,哪怕你明知道是对,也做不了啊。
杨震在一顿后,又道:“为了确认这一疑点,臣还特意差人查了廖诚家中的情况,发现他出身贫苦,家里也是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的。这么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解释了——他在说谎,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那样,他并非那妖书的散播者,也不可能是妖书的作者!”
这一番分析层层推进,合情合理,让这些官员想要反驳都拿不出话来,只能一个个愣在当场。尤其是郑泫曾,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进退两难。
但显然,杨震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他继续道:“而后,臣又想到了一点,那廖诚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如刚才诸位大人所说的,此罪可着实不小哪,他为何要来认这个罪呢?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是受人之命而做出的这个选择,而且能让他一个朝廷言官做出如此牺牲的,一定是朝中高官。这一点,显然就与臣之前所查出来的结果对得上了。”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杨震扫了那些位大人物们一眼,继续道:“事关重大,臣自然不敢懈怠,便仔细查了一查。而就在昨晚,臣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所以今日才会参加朝会,为的,便是当众揭开此人的真面目!”
此言一出,广场之上再次沉寂一片,落针可闻其声。便是万历,看着也颇为兴奋,目光炯炯地在群臣的身上不断扫来扫去,判断着这个敢与自己为难的家伙到底是谁。
至于那些个高官们更是心里发寒,尤其是被杨震扫过几眼的两位阁老,更是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