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子洲?
陈琅看着鞠子洲,微微颔首。
早听闻太子政身边有一位道家的大才,名叫鞠子洲,却未想到,竟会是这般样貌举止……
鞠子洲看着陈琅。
对方刚刚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的,但即便是真的,也应该没有什么参考意义——真话说一半,很多时候比假话更虚假。
阳子,也就是杨朱,道家杨朱学派的大贤,往圣诸子之中,也是才情第一流的人物。
他的学说……
“师兄乃是阳子门人,此来秦国,是要宣扬阳子之说吗?可要师弟代为引荐?”鞠子洲问道。
陈琅摇了摇头。
他说道:“师弟与我都为道家子弟,料想所学有相重之处,而秦国能够得到的名利只有那么一些,我若进一步,那么师弟能够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就变小了。”
“师弟好心要为我争取名利,我又怎么能够因我的名利而损害师弟的名利呢?拔人一毛,可以利己一世,而人似无所损,可为乎?”陈琅摇了摇头,自己否定道:“不可也!”
“一毛之利虽小,而终有其主,不问则取,是为偷盗,义所不应行也!”
鞠子洲顿首:“师兄高行,子洲谨受教。”
陈琅看着向自己顿首的鞠子洲,心中充满好奇。
鞠子洲这个名字,其实知道的人很少。
先前赈济灾氓,“以工代赈”也好,招工改进技术建立铜铁炉也好,对外宣传之上,功劳都是别人的。
只有少数的一些位高权重的人才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有一个叫做鞠子洲的道家黄老学派的天才人物。
——当然,就目前的接触来看,陈琅觉得,鞠子洲到底是不是黄老学派的弟子,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甚至,他是不是道家子弟,都要存疑。
——至少,没有任何一个道家弟子,见到别派的道家弟子而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攻击意图的。
鞠子洲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意图,不仅行动上没有,言辞上也没有任何尖锐。
只这一点,他就不像是个正经的道家子弟。
尤其,是面对着陈琅自己这样阳子门徒的时候。
不过管他呢,陈琅打定主意,只是打听一下铜铁炉中的具体情况,之后嘛,有机会的话,做掉鞠子洲;没机会的话,就躲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就听到鞠子洲开口询问倒:“师兄来到这铜铁炉工地,是要调查内中情状的么?”
陈琅大大方方地点头:“的确如此,我在来到秦国之前,就已经央人打听了一下秦国国内的具体情况,粗略了解了一下民生、政令等事务,并且以此为基础,做出了针对性的施政计划,打算将之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
“但未曾料想,进入秦国之后,发觉有许多地方,与我所了解的大不一样,我因此想要重新真切地了解一下这些改变——不知道师弟你能否为我介绍一番,也好省却我一些功夫。”
鞠子洲点了点头:“如此,我倒是可以为师兄介绍一番。”
鞠子洲看着陈琅。
他所见过的此时代的知识分子并不很多,想要深入了解民生的知识分子,陈琅还是第一个!
鞠子洲觉得,很有必要以陈琅为切入点,真正深切地了解一下这些知识分子的思想倾向和生活习惯。
“铜铁炉的工地,是秦王异人在太子政的建议下,创立的一个用以冶铁的工地,其中有寻常工人五千人整,少府冶铸匠人二百人,墨家技术工四十人,并庖厨百五十人。”
“其中寻常工人,如今每日做活,可以得工钱十二钱。”
“余者,少府匠人每日八十钱,墨家子弟每日六百钱,庖厨日二十钱。”
“工地之中,包管每日两餐一宿,由是,工人每日所得钱财,可以尽皆拿来花销——这也是,此处会有如此多的小商贩的原因。”
陈琅点了点头:“利之所在,虽昆仑之巅,大河之源,而人无不能至者!”
“这便是基本的情况,师兄还想要了解一些别的什么吗?”鞠子洲目光灼灼看着陈琅。
陈琅摇了摇头:“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对于这工地如此了解,想来这人真的是鞠子洲!
陈琅想着,问道:“师弟是为何在此的呢?不会真的是因为缺少钱财,是以来此的吧?”
“师兄见笑了。”鞠子洲笑了笑:“小弟还真的就是因为没有钱用,所以这才出来做点事情,讨个生活的。”
“那师弟不如去取些酒,在此贩卖冰水虽然有些小利,然而所得颇少,还是以冰镇酒,才能得钱更多。”陈琅说道。
鞠子洲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一边喝冰水,一边懵懂看着自己两人的徐进,微微笑了笑:“还是不了吧,师兄,我胆子小,不敢做那些违反秦法的事情。”
“可是师弟!”陈琅咧嘴一笑:“你真就觉得,在这里摆摊,不是触犯秦律的吗?”
鞠子洲微微挑眉:“师兄何出此言?”
“师弟!”陈琅看着鞠子洲,试探道:“秦国的法,是“重农抑商”的法,是要让黔首百姓俱都有事情做,使利出一孔的法!”
“凡事与此相悖而能够得到财富的路子,在秦法面前,其实就已经是“犯法”的事情了!”陈琅语气之中带着极强的怂恿意味:“你不觉得,在此种情状之下,铜铁炉这个大工地很有问题吗?”
“哦?”鞠子洲来了兴趣:“师兄请细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工人太多了!工钱太高了!”陈琅说道:“师弟啊,你说,一个“利出一孔”的国家,动了这“孔”,将会如何?”
“死无葬身之地。”鞠子洲平淡说道。
“是也!”陈琅双手一拍:“现在啊,这工地里的工人在此中吃住,一年到头,赚钱得利,反而比辛勤种地百亩的公士们得钱更多,且没有性命之忧……师弟,你说,黔首们以后是更想要到工地里做活,还是更愿意去战场上厮杀?”
鞠子洲做出惊讶的表情:“竟还有这般的事情!”
这个陈琅……在试探我?
鞠子洲看着陈琅,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士人有点本事。
陈琅看着鞠子洲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惊讶表情,心中一凛。
看来是早有所料,甚至早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这个鞠子洲,果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