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落下来了。
关中的大旱,完全不影响巴地的大雨。
大雨落下来,原本崎岖的山路变得湿滑,更加难行了,明雷部族按例每月派来运送物资售卖的勇士,五个人因为这山路而死去两人。
然而就是这难行的路况之下,一封“家信”,还是加急送到了鞠子洲手中。
这是嬴政送来的信。
师兄弟两人已经近一年未见了,就像鞠子洲知道,嬴政对自己说的“巴地有屠戮之事”是一句谎言一样,嬴政也清楚,自己是没办法骗得到鞠子洲的。
他们两人保持着默契,谁也不去提这件事情。
家信之中,也没有什么一般人会提到的思念之情之类的无聊东西。
嬴政在这封竹简中,首先写了他由王翦所提供的消息而对于目前的秦国军队现状所产生的看法。
——想要更加强大的暴力,那就是一定要付出比现在更大的利益的。
而这利益,若是可以付到兵士们所需要的方面里,那么一分钱,都可以发挥出十分钱的作用。
嬴政针对性的提出了要把军队变为像“秦吏”一样的,具有常态薪酬的职业化军队。
也就是,不论打仗与否,按月发薪,每月固定脱产训练一段时间,以保持其忠诚与战力。
另外就是,在役期间,由国家管吃、住、衣、履。
死亡之后,给与其家庭一定数量的“抚恤金”。
当然,抚恤金这一项,是鞠子洲一早给嬴政举例的时候提的。
现在嬴政把这个概念完善了,具体规制了阵亡两万钱、伤残两千到一万不等的赔偿款。
第二就是,对于徭役的看法。
秦国的成丁都要服徭役,赘婿、不婚、商贾、无恒产者优先服役,罪囚和奴隶强制征发。
但,其实相当多的徭役是不必要的。
把人从家乡里抽出来,到达县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干一个月的活,再放回家中,短的,路上往返不过五天六天,长一些的,往返所需的时间都快跟服役的时间差不多了。
虽然是有着集中力量尽快搞出大工程的现实需求,但总归,还是会消耗许多不必要的钱粮在往返过程之中。
相关的程序需要精简,对应的,法律需要做出修改,更具体一些,甚至对应存在的某些岗位上的秦吏,也需要裁撤或者增补。
而后就是具体的各种奖励措施。
最后,是他自己以“三年为期限”所做的一些事情,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一些人想要在他身上加注,一些人还在观望,一些人则在正面表现出对他的完全的否定,在私下里,却对他输诚。
鞠子洲一一看过嬴政所罗列出来的东西,既是欣慰,又有些恐惧。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只能面对这一切。
于是鞠子洲提起笔来。
【师弟,来信已阅。
关乎兵制改革事项,还需谨慎。你所罗列之制,固然完善,然,一旦将兵士从具体的生产劳动中抽离出来,组成脱产的常备军队,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谁人来掌握这军队的问题。
其次,军队在政制中的具体地位,然后,是补给问题。
组建数万人的军队,所需补给,便是需要至少十万人才能够维持的,这里面,是庞大的权力调配与利益流转,以目下所知的吏治水平,恐怕不足以完成你的构想。
而事涉如此绝对暴力,每一点都需仔细斟酌,稍有不慎,雷池倾泻,大地翻覆。
再则,徭役之事,以我所见,应当开始着手尝试改变,此事可以多做尝试,找出较为适合现下生产力的对应关系,即便稍稍超前一些,也并不妨事,无非靡费一些钱粮做出补救,一来不会太过危害平民具体利益,二来,所涉及利益流向变动与权力切割,还算较小,即便有阻力,也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三则是,对待这些人,以目前我们所能够掌握的力量来看,需要温和一些,即便是最尖锐的对手,也只不过再敌对一年时间,时间上,我们占据绝对优势,因此适当显现包容姿态,才能够赢得更多的朋友。
四则是,我在巴地所见,秦国之事,大抵已经有了眉目,平民百姓所需,及针对的变革手段,就快察知,想来,半年之内,便可返回咸阳。
另,为兄在路上,认了一名义子,取名争流。
万安。
王三年,十月十九。】
……
十月,秦人开始对魏国作战了。
数万人规模的战争爆发,王翦来时所率领的一千人农会精兵,已经折损二百六十一人。
后面虽然有由同样出身农会的征夫补上,但经受了训练的兵,和没曾受过训练的兵,是不一样的。
战争开始之后,王翦得以从蒙骜的掌控中脱离。
因为王龁来了。
秦王异人野心极大。
或者说,他的野心,被蒙骜所率领的“三十万人”所拿下的一连串的胜利的战果撑大了。
蒙骜的“三十万人”,连败周人、赵人、韩人,夺地千里,得城三十余!
这样的顺利,是出兵之前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也因为这样的胜利,远在咸阳的太子政的名声已经快要烂透了。
不过王翦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名声烂了就烂了,因为名声只是名声,它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跟随着实际而变动。
王翦还知道,他们这些秦军就快要战败了。
“赵人所能够动员的兵员数量,远不止我们所见到的两万人!”王翦拿着《邯郸调查》,劝告王龁:“应该早做退兵打算!”
“你这蠢物,我军得了如此大的胜利,你却说要撤军,你自己觉得王上可能会同意你的意见吗?”王龁讥讽道:“你觉得,蒙将军,听到你的废话,会怎样对待你?”
王翦缩了缩脖子:“可是,照道理来说,这段时间过去,赵、韩、魏等国反应过来了,之后,调集兵力,以我们目前所有的五万人而言,三面受敌,根本毫无胜算嘛!”
“更别说,远一些的,燕、楚、齐等国还有可能趁机来添点乱了!”王龁冷声嘲笑:“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可是有什么用呢?没有真切地遭受到失败之前,你觉得王上会愿意听你的这些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