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只手拿了柿饼子吃着,另一只手翻看着摊开的竹简。
这竹简,来自铜铁炉,是其中的一名墨者所书写的东西。
写的,是这些时日以来,鞠子洲的动向和改制。
“陛下。”赵高独自回返,朝着低头看书的嬴政恭敬跪拜,做足了大礼。
“起来。”嬴政并不抬头:“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王都尉选了一匹龙马了,奴婢看过的,那是以前鞠先生所骑乘过的那一匹。”
“说重点。”嬴政翻看竹简。
“那匹马,似乎有一点什么问题。”赵高回忆着王翦骑上马前后的变化,不是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比确信,那匹马肯定是有点问题的!
“一匹马能有什么问题?”嬴政嗤笑:“莫非你觉得那马会说话?那马对着王翦说‘选我’?”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赵高立刻低头。
“谨小慎微。”嬴政抬起头:“你也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以后就开始学着做些事情吧,正巧,朕这里,有一份卷宗,你可看一看。”
嬴政说着,将手中竹简扔下去。
赵高躬身一礼,并不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那卷竹简,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
“觉得如何?”嬴政饶有兴致问道。
“鞠先生大才。”赵高奉承。
“还有呢?”嬴政问道。
“还有……”赵高支支吾吾。
嬴政看得出赵高的怕。
于是他点了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唯。”赵高松了一口气。
“你去告王翦一声,就说,叫他有什么要求,就赶快提出来,十日之后,发征兵令,下月月底开拔,讨伐匈奴。”
“唯!”赵高深深呼吸,昂首阔步地离开。
在这天晚上,王翦做出了他的决定。
他需要一千具弓,两千具弩、两百具马镫、五百副铁甲、两千件皮甲。
粮草辎重只许多,不准少。
开拔之前,兵员工资要一次性发足三个月。
嬴政一一应允。
在五月月底的大朝会上,嬴政提出了要讨伐匈奴。
给出的,动兵的理由是,匈奴寇边。
这项决议很快受到朝臣们的一致赞同。
大家都很支持嬴政对外动兵。
大家都愿意出钱出粮让嬴政对外发动战争。
大家都……冷眼看着嬴政挣扎。
战争,从来都并不是目的!
战争是一种手段——解决掉国内过剩的不安定的过剩劳动力,向外开拓疆土、掠夺资源、转嫁国内矛盾、获取利益以展示手腕,从而攫取威望……
诸般办法,种种手笔。
朝臣们都很清楚嬴政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那个匈奴寇边的理由,有没有,大家都会支持他。
因为嬴政手里的,是土地的所有权。
而他很快将会将土地的所有权让渡出来,所以在这之前,大家像是钓小女生的渣男,对他百依百顺,生怕给了他理由拖延时间、或者反悔。
但相应的,朝臣们此时付出多少,后面就要从嬴政身上夺取到多少倍。
而在他们眼中,嬴政此时的动兵,无非就是想要找补将要让渡出来的土地所有权、弥补自己的损失,同时建立一定的武力,好在后面跟大家谈条件。
这是一种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思路。
他们都能接受,也都很支持嬴政这样想,这样做。
于是秦国随着秦王政的一声令下,整个战争机器发动起来了。
六月初下发了征兵令。
都尉王翦帅兵五千人,讨伐匈奴。
六月中,天气越发燥热。
修渠的工作,被迫暂停。
这倒不是因为秦吏们有多么的珍惜干活的那群底层人,而是因为,他们要开始准备大军开拔的各项后勤事业。
加上,秦王政发了兵士们一大笔钱,手中已经没有足够的铜钱维持修渠的工人们的日结工资了。
于是水渠的修建暂时停滞。
郑国和几名同伴于是也终于闲了下来。
他们互相调侃着,勾肩搭背,走向女闾,释放一下连日工作所积累下来的压力。
完事之后已经是傍晚,咸阳城中各个商户却一反常态的没有闭门熄灯,大部分的商户依然不要钱一样的燃着灯,继续营业。
郑国感觉有些不对劲。
而他的同伴季白对此很感兴趣。
季白在路上拉了一人,掏了五枚半两钱,递了过去,那人原本有些不耐的脸上立马泛起笑意:“想问什么?”
“为啥今天咸阳城里这么多商户到这个时候都没有闭门啊?”季白好奇问道。
路人上下打量季白和郑国:“你们俩不是咸阳人吧?”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季白与郑国,像是在看两只新鲜出炉的土包子:“今天工地休日假了啊!”
“工地?”郑国掏了掏耳朵,对于秦人的蔑视,他是有些不爽的:“工地不是都停工四五天了吗?”
“停工四五天?”路人有些迷惘,随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修建水渠的工地停了工吧?”
“难道不是吗?”郑国问道。
“当然不是啦!”路人把郑国从头鄙视到脚:“我说的是铜铁炉工地,大炉里的工人们休日假,他们有钱,但是时间少,所以有一刻就多玩一刻,每每到此,总是会通宵达旦地玩乐,也就是这几个晚上,咸阳城里商户们的的灯火是不会熄的!”
“通宵达旦地……玩乐?”郑国咂舌。
“你说的是工人么?工人有钱通宵达旦地玩乐?”季白继续问道。
“那是自然!”路人抛了抛手中的五枚铜钱,见到季白没有继续掏钱的打算,于是告了辞。
季白和郑国两人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打算打听点消息。
“……所以他们乐见其成?”一个清越的声音发出疑问。
“那是自然的,因着他们自己国内的矛盾无法压服,所以战胜对手的办法就只剩下削弱对手。”沉闷一些的声音回答。
他说的话很有一些意思。
“所以他们又是给钱,又是给人,目的也只是为了削弱我们?”清越的声音发问。
“对啊。”
“唯独秦国拥有国中之毒,这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借助国中之毒的力量,使秦国衰退个十来年?”
“不是借助国中之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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