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了。
秦王政的命令,是与隗状这个老鬼头所说的“整顿吏治,清理枝节”绑定在一起了的。
整顿吏治也好,清理枝节也好,大家都看得出来秦王政所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基层的控制权!
而他所能给大家的是什么呢?
是土地私有,是超低税率,是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作为朝臣,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中参与大朝会,本身就代表了一件事情——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
既然是既得利益者,那么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维持住自己“既得利益者”的身份。
其次,才是向外扩张、攫取更多的权力与利益。
而这一切的根基,就是对于“土地”这种生产资料的占有。
因为占有生产资料,所以可以分配生产资料,进而,以生产资料的使用权,去换取他人的劳动成果。
也就是,出租土地,土地上面的收获,土地的所有者与租地的劳动者对半分。
一切的所谓租房、租器具、借钱等的以资料攫取他人的劳动价值的手段,都是由这最基本的形式发展出来。
这年月的贵族们不清楚这样的理论,但他们知道这样的现实。
他们想要土地。
而秦国的土地,归于秦王。
在“秦王”不主动下放这一所有权的时候,在秦国的这个“游戏场”里面,大家玩的,就只能是秦王所制定的规矩。
而秦王,可以随时改变规矩。
谁也玩不过他,谁也不能玩得过他。
所以大家其实是没有办法倒逼秦王把土地的所有权释放出来的。
而现在,秦王放出了这种权利。
那么贵族们当然是要尽可能的吞吃这一切。
至于基层的控制权?
那是什么东西?
能有土地香吗?
至于政策绑定。
呵,你想要,大家帮你夺取就是了。
了不起杀灭掉一部分底下的小贵族而已。
尽管这些小贵族、小吏之类的,可能向他们输送过或者正在向他们输送利益。
但,谁会为了保住一颗柿子而放弃一头牛呢?
至于说,所谓的裙带关系……
维持裙带关系的目的是夺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利益摆在面前了,裙带关系所带来的那一点利益,还重要吗?
众人齐呼声中,嬴政神情淡漠。
这是计划的一环,是必由之路,是应当做的事情。
放出去一部分利益,然后建立起自己所要求的关系。
进而,以此关系,锻炼新的,获得利益的人群。
最后,在剧烈的扩张中,将旧有的那些利益获得者磨损,使之虚弱。
最后的最后,是以新的利益获得者,取代旧的利益获得者,从而推动转变。
这是一个简单且复杂的过程。
而这样的道路,嬴政知道,一旦踏上,便再没有回头的路。
新的利益获得者人数众多。
即便他们只是最贱的贱人、是奴隶、是草芥。
是从未吃过饱饭、从未穿过好衣、是劳碌一生,所得财富不能当贵人一餐所花耗的底层。
但,只要一朝,他们吃饱了,穿好了。
他们就不会再愿意忍饥挨饿。
秦国也好,别的什么国家也好。
依照鞠子洲在《邯郸稽考》当中所记述的,依照他在秦国的巴郡游历数年所记录的,依照那些完全由真实的眼睛所看到的,嬴政是知道的。
当今世界,人口其实很少。
人少,而地多。
秦国巴郡,一丈夫的劳动力,可以耕种五十八亩地。
而配上铁犁牛耕之后的,咸阳城周遭,农会的记录之中,一丈夫,最高可以耕耘八十四亩地。
众人协力的情况下,十人丈夫轮作,人牛相换,轮替耕种,十人可以耕种九百四十亩地。
而养活十人丈夫与他们的家庭呢?
依农会的待遇标准算,十个五口之家,仅仅需要二百七十亩地。
这还,只是配备了粪肥之后,一年一熟时候的数据。
算上盐、脂、酱、菜、肉、布、农具、等各种生活所需,让他们过上他们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也不过是付出三百七十多亩地的收成而已。
他们要求真低。
可即便是这样低的要求。
他们有多少人真切地过上了呢?
秦国税务是重的,但这重税……
嬴政思考着。
他发觉自己以前的思考似乎有所偏差。
偏向于……极端化?
愚、贫、疲、辱、弱……
似乎对,又似乎……不太对!
自己以前,似乎是有着,将一切的原因归结于一处、归结于商君所订立的法律的倾向。
但……为什么呢?
嬴政想不明白。
以数据进行分析,他有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触。
若有若无,但又十分清晰。
嬴政高高倨坐。
“如无旁事,众卿……”嬴政起身了:“去行事吧,你等想必也,等了许久了吧?”
“王上圣明。”山呼。
嬴政离开了这大朝会。
今次的大朝会,是一盏风。
而从今日的大朝会里得到了开垦权的这些人,会携带着风,去卷起更强大的风。
最终,风暴会席卷整个秦国。
他们会将风暴卷起,搅碎过往的乌云。
而单单如此,并不是嬴政所想要的。
风够了,还差一点火。
这一点火,此时在他手中。
而火焰所需要的柴薪,则是那些辛苦劳作,却得不到自己所想要的,吃饱穿暖的生活的人。
那些贱人、那些氓隶、那些奴仆、那些渴求一餐饱饭、那些渴求一顿肉食的人。
嬴政没换朝服,组织了大队人马,携带钱财骑了马,赶赴咸阳城外。
咸阳城外,那群出征大胜、归来的秦兵,如今正在等候。
他们在等候应当属于他们的薪资,在等待应当属于他们的爵位、在等待,应当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而这未来,将由嬴政,一手发放。
嬴政骑在马上,脚踩着马镫,感觉有些难受。
马鞍并不舒服、身上的朝服太过冗赘。
他皱着眉,催动了马匹,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城外。
先前预留的御园当中,五千人马驻扎于此。
他们静默着,有些在睡觉、有些在吃东西、还有些无聊了,于是互相打架玩。
嬴政到来时候,王翦正在嚼食农会的人卖来的豚肉肉干。
他身边,亲从正焦急:“我与妻已经数月未见了,真想快点回家去啊!”
王翦嗤笑:“这句话你从回来就一直在说,不烦吗?你那妻很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