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了,兵士们又说起话来:“李先生您想必是愿意当我们这一县的农会会长的吧?”
李斯还沉浸在怀疑当中,听到兵士们的问话,只冷眼看着,并不轻易开口。
兵士们憨笑着,想要为李斯分析时局:“李先生,我们知道您是想要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所以我们觉得,您肯定是愿意在我们县中做农会的会长的!”
他们是这样的自信,李斯都有些麻了。
他笑着。
但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能以“笑”来定义。
他的表情扭曲着,很难说是什么简单的笑容或者哭泣,又或者,崩溃?
“那你们倒是说一说,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们?”
“因为您想要做大官啊。”兵士们理所当然地说着。
李斯很讨厌他们这种谜一样的自信。
这自信从何而来呢?
谁给你们的这样的自信呢?
你们怎么敢如此的自信呢?
“为什么我想要做大官,就要答应你们在这县中做什么农会的会长?”
你们算什么东西?
字都不识。
姓氏都没有。
家境更是糟糕。
自己都还在为别人卖命。
你们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李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涌动了巨大的愤怒和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极力维持平静。
但众人都看得出他颇不平静。
“您……怎么了?”少女抱紧了茶壶,有些害怕。
“没事,你们继续说!”李斯声音冷硬干涩。
他已经尽可能的平静了。
“您……不要紧吧?”一名兵士也有些忐忑。
众人对视过,小心翼翼说道:“您看,您现在去咸阳,去考个试,考过了,也就是下放了去不知道哪个农会里做上三年,然后看情况,能力好的话升官,能力一般就调任,能力差就罢官……与其再跑那么一趟,又到哪一个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做事,还不如……”
“什么考试?”李斯问道。
“就是……秦王陛下说,要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做官……所以,才要进行基本的考核……就是出题,考校数算和律法、用人、为政等事情……”
“考核……”李斯略微思考,点了点头:“那么考核之中的胜出者,能得到什么?”
“也是……一般是发到各地,到县中、村中去管理农会。”
“管理农会……”李斯皱眉。
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以来,安陆本地,农会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兵士们都要拿来问他。
对于农会的职权,李斯有了相当完备的了解。
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一方面,是在郡县制之下,按照地域划分的小的行政单位。
另一方面,很有秦国的特色,什么都要管一管。
包括但不限于耕田、施肥、灌溉、修路、道路安全、人事安排……
一系列的权力,甚至最开始让李斯感觉讶异。
然而熟悉了之后,觉得这样其实非常不错。
起码,这样做能让农会里的人们都吃饱饭。
吃上饱饭,这当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只有管理农会么?”李斯问道。
“现在只有管理农会了。”兵士回答:“秦王陛下说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秦王陛下的命令,对吧?”
“是。”
“那好,我暂且相信你们能给秦王陛下写信,也愿意当本县农会的会长。”
“那么,问题在于,你们凭什么觉得,秦王陛下会听你们的,愿意绕开考核,直接任命我为县中农会的会长呢?”
“就是会。”兵士们很认真地说话。
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表情。
李斯觉得他们脑子简直有病。
一边抱着茶壶的少女见状,立刻说道:“老师您别不信,我们临县的农会会长就是他们本地人和一些外派来的兵士后来自己任命的呢,秦王陛下还夸奖了他们呢!”
“什么?”李斯一惊。
“秦王陛下说了,我们遇到合适的,愿意出力做事的人,是直接可以向他写信举荐的!”一名兵士双眼放光。
他们的精神状态在李斯看来都很不对。
不仅是跨越了身份,还践踏了常识。
当我是傻的吗?
这话这么荒唐,我能信你们?
他根本不相信今天所听到的一切。
“李先生。”一名兵士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您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们,但既然你已经帮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了,那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了不是吗?”
李斯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您大可以不相信啊!”那兵士如此说道:“您不相信,但却可以帮我们写信给秦王陛下。”
“若是到时候秦王陛下不允我们的请求,又或者,我们的信没有回音,您大可以到时再动身前往咸阳参加考核嘛!”
李斯皱眉。
他想了想。
这话或许是对的。
既然已经为了了解实际情况在这里住了两个月,那么也不妨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秦国的现状和秦王政的施政理念而再住上两个月。
几个月而已,如果真的能够有足够的回报的话……等得起。
李斯微微颔首:“那好吧,那我试试。”
他如此说着,心中是将信将疑。
找道理来说,本村的农会,归属于县中,是县中农会的一部分。
这也就是说,县中的那位从未见过的农会会长,是这一处兵士们的直属上司。
而这些大字不识的兵士们,竟然还妄想自己举荐一个上司而把现任的上司变成前任的上司?
脑子坏了一样!
李斯这么不屑着,然而心中有不可言明,不被承认的惶恐。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可,就是怕!
怕得无以复加!
他下笔了。
兵士们于是拿了信,将书信捆扎了,然后盖上戳子,快马发出。
十六天的时间。
只等了十六天!
秦王政的亲笔书信发回,与之一同来的,是一位身形壮硕,风尘仆仆的丈夫。
“陈矩大兄?”兵士们见到这丈夫,纷纷表露出惊喜。
陈矩有些疲惫地笑笑:“诸位,许久不见了,你们在此处可好?”
“当然好了,陈矩大兄,你怎来了?”
“来给你们送信,秦王陛下的亲笔信。”
“顺道,来罢免吃白食的家伙。”陈矩如此说着,又打了个呵欠:“给我找块地方,我先眯一会儿,路上跑了好几天了,不行,实在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