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一个国家,哪一种时代,造反都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即便是以造反起家的国与朝,也要千方百计地将自己与“造反”这件事情撇清关系。
由此,所谓吊民伐罪、所谓顺天应命、所谓伐无道、所谓正义之师出现,而“造反”依然是造反。
它仍旧是那么邪恶,仍旧是那么不提倡,仍旧是那么应该在这世上消失。
嬴政觉得自己以自身利益计,应该是厌恶造反的。
然而这种仔细想一想,看到地面掺杂血色的雨水,嬴政却又没法子否认一件事情——他真的很喜欢造反。
尽管这一次的造反是对他自己规划出来的利益格局的反对,但他实在欢欣。
因为这次造反而死去的一些人,嬴政私心里觉得也是值得的。
而那个因为做错了事情而被兵士们殴打和捆绑囚禁的他的心腹赵高,嬴政见到时刻,也只觉得可喜。
回到咸阳时候的秦王政,受到了咸阳民众的欢迎和拥护。
道路两旁,民众挤在一块儿,热切地想要看一看这位带给了他们新的生活的王者。
韩非被推搡着站在那里,远远看着那位年轻的王者,身体不自然地感到寒冷。
原来……
原来是这样吗?
一瞬间,韩非想通了很多事情。
而后他开始害怕。
一次叛乱,只怕秦国根本就没有伤筋动骨吧?
所以所谓的内部争斗,还未萌芽就已经被掐灭了吗?
今年……
秦王政骑马回到属于他的王宫。
之后是清算时间。
造反的一定要死,这是不宣于口但众人心知肚明的习惯。
朝臣们还能上朝的纷纷赶到。
造反的那些人之中,主谋者的八十四人被绑缚了,跪倒在王宫之前。
秦王政的弟弟成蟜当然是不在此列的。
但这样齐齐整整的跪阵,也足以叫人害怕。
朝臣们很少有敢去看那些一日之前还曾与之谈笑风生的人。
偶尔有,也是唾弃连连,试图撇清关系。
临时的大朝会,人又少了很多,没有人怀旧。
因为这里的人少了,就说明每个人未来可以分润到的利益又多了。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手里的钱变多。
人到的差不多时候,秦王政出现了。
这位年轻的秦王此时身着最普通的麻衣,站在秦王的位置上,俯瞰众臣。
这是很不合于礼制的。
不过这时候没有哪个傻鸟敢于站出来为这位秦王陛下讲一讲周礼的规矩。
最苛刻的儒家博士也只是眼皮子耷拉下来,装作没看到。
“前面跪的那些人,他们造反的事情,众卿也都知道了,你们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一句反常规的话。
造反是肯定要死的,这毫无疑问。
因此这句话有些邪门,于是没有人敢开口。
秦王政见此,并不在意,只是说道:“众卿与这些人早先是有一些接触的,可知道他们为何而选择造反吗?”
“陛下明鉴,我等实在不知。”
逼急了的人们开了口了。
于是纷纷的辩解开来了。
秦王政无意于在这事上追责。
他抬了抬手,止住了众臣的辩解与“委屈”。
“朕知你们与‘造反’事情无关。”秦王政俯瞰。
“朕仔细想了想,也能够想得通这些人造反的原因。”
“不过是利益受到了朕的侵犯罢了。”
“古来磅礴伟志,道德圣人,逃不开一个‘利益’,造反的这些人也好,朕也罢,众卿也好,都要为自己的‘利益’,为自己所代表的人的利益而争。”
“朕想要的利益太大,大到了必须侵夺宗室利益的地步。”
“宗室为自身之利而造反,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和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样的话,令朝中众人都是一愣。
几名儒学博士思考了一下,齐齐颤抖着站起身来:“陛下!”
秦王政并不理会这些人,只是说道:“既然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么对于这些人的处罚,朕觉得,还是依照新法来罢。”
新法是什么,大家是不知道的。
而儒学博士们已经气急。
造反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岂能如此降解?
若是如此解释,那么国家算什么?
法律算什么?正义算什么?
道德与忠诚,又该算什么?
这是一点也不遵循秩序与规矩的事情!
他们开口便是怒斥。
秦王政全然不理。
朝中也完全没有人敢于帮腔。
四位博士好似透明人,高声疾呼、破口大骂。
但他们在这样一个朝廷里,实在无力!
史官耳背,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喊,只是记录下秦王政的话语。
随后依照新法,造反的这些人的罪名与刑罚被敲定。
主谋者判处徒刑两千年,允许缴纳钱款减刑。
从者处三百年到五百年不等的徒刑,也是允许缴纳钱款换取减刑的。
这样的罪名宛如儿戏。
而最儿戏的,是对于这些人家产的处置——没有处置!
新法没有赋予秦王“抄家”的权力。
而秦王政,也果真就这样束手自缚一样的,给出了这些人以这样几乎不存在的刑罚。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清楚这位秦王在想什么。
退朝时候,四名儒学博士长跪于王宫门外。
史官今日下班早,带着竹简刀笔伸个懒腰就回家。
对于农会的交代,是比较丰厚的赔偿。
家里被拆除了的人,获得了临时的居所和赔偿。
参战的兵士们得到了极其丰厚的奖励。
受伤的人按照伤势登记领取钱款。
战死的人不多,但也都得到了入主天下陵的资格。
而秦王政关于反叛,对农会中人的解释也在奖励发放下来的时刻一并告知众人。
宗室造反,是因为秦王政侵吞了他们的利益。
而这部分被侵吞了的利益,就是支持农会之人,生活变好了的利益。
这样的解释很叫人摸不着头脑,但也起码的叫农会的人们知道了,自己与秦王政是同一战线的。
至于为什么农会的人们自己劳作而得到了物资与粮食换取来的好生活为何变作了侵吞本该属于宗室贵人们的利益而得到了的好生活这种事情,就不是农会中人能够思考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