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脧,方才那人是你长辈吗?”
甘罗如此发问。
鞠脧看着鞠子洲与询远去的背影,手抚自己肩上被鞭子抽打出的血痕:“他是我的老师。”
甘罗困惑:“那为什么不……”
“还是算了。”鞠脧笑笑:“他肯打我一下,就已经足够好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要跟上去吗?”
“不了!”鞠脧摇头:“跟上去没有什么用处,他有他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路子,异途而同处,最终不是我去杀他,便是他来杀我,还是别跟上去了。”
说着,他转过身去:“走了,该去做我们的事情了!”
……
“张君子请我们在官寺之中宴饮?”
城中的各家,大家都是互相认得的,打眼一瞅,刘氏的家主发现,城中有身份的基本都来了。
“的确是有些奇怪。”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以往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的。
因为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官寺并非来不得,而是不会这样齐聚一堂地商议紧要事情。
必须是一对一地进行通知、商议,如此才符合身份和礼法。
如今……
众人议论着,酒宴开始,各自入座。
王翦端坐主座之上,毫无形象地啃着羊肉。
下首一群人看得有些傻眼。
“这就是那位张君子?”
“不是说张君子素爱方术、有洁癖、好楚人之风的吗?”
“谁知道?”
他们又开始议论。
王翦听不太懂这群人偏离雅言的韩国土话,也就不在意,不理会。
环绕着侍酒的兵士们换上了仆从的衣服,也不太能听懂韩国人的话,因此只是做出恭敬顺从姿态。
不过,即便是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姿态,也还是很古怪——一般宴饮的侍者,是年轻体柔貌美的少女,也有些癖好特殊,有楚人之风尚的,会用身娇体柔肌肤细嫩的丈夫,但用一帮子五大三粗,相貌参差不齐,大多歪瓜裂枣的,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
这些侍者,与其说是什么侍者,倒更像是随时可以撕裂身上的仆衣,从腰间掏出短剑结成军阵冲杀的粗鄙之人。
众人低声交流,因为谁也没见过在国中身份显赫、大名鼎鼎的张君子,所以主座上正在吃肉的王翦便是他们下意识认定了的张君子。
正交流之间,忽然有耳朵尖的,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喊杀声。
之后没多久,众人就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这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越发近了!
酒宴开始出现一些骚乱。
这时候,一个年纪不太大,身形高大的丈夫起身来笑着宽慰众人说道:“诸位不必紧张,这是君子素爱的乐音,君子最爱听的,便是手下人的喊杀声;最爱看的,便是众人惊惶失措,失去仪度的情状。”
众人将信将疑。
赵高笑嘻嘻的,也不管这群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这是他们要攻占的第四座城,因为前面有过一些惊艳,如今处理起来,手法熟练许多。
前期准备、措辞、入城手段、破城手段之类的,也都有了具体而详尽的安排,流程上顺利许多,伤亡于是也就降了下来。
杨端和、羌瘣坐在下首,看着被蒙在鼓里,惊疑不定的傻鸟们,心中满是不敢置信。
——韩国是个地势上东西瘦,南北长的黄瓜状国家,此地距离新郑不远,已经算得上是韩国腹地。
然而这么轻易被一队陌生的军队进入,城中实权家族的领头羊就这么被骗在一处……
这是很没逻辑的,但它就这样发生,令人难以置信!
喊杀声仍在继续。
王翦已经吃完了自己的羊腿,王难在旁,下视群生如笼中待宰家禽。
信息的传递致使人们对于外界事物的变化的感知能力极弱,于是在有意的控制之下,此城的人们对于别城城破的消息根本一无所觉,贵族化的国内制度管控又有着这种或者那种的漏洞。
单纯的自报家门式的核验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被“孙子”等一批兵家大能玩弄得体无完肤。
可它直至如今还在使用。
如今,名为王翦的将领,又一次的,以此为突破口,打了一场完全不讲“礼”的仗。
……
“这就是荀况所在吗?”
兰陵,楚国境内一座大县。
这县城,原本是作为楚王的直属县而存在,并且要为楚王的个人花销做钱仓的。
不过楚国国内政局问题,作为“公子”而存在的黄歇势大,以至于楚王都要对其做出一定让步,这座大县,也就成为了黄歇用来安置名满天下的大儒荀况的地方——荀况,便是兰陵令。
但荀况在兰陵为官,并不是就代表了他真的做了一个官。
他在兰陵的官面身份,只是他收徒而不受束脩的底气。
具体的兰陵地区管理事项,荀况是不管的。
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与精力去管。
这是儒者的通病——他们没有太强的实践能力,多数时候被君主当做吉祥物而供奉起来。
无论是空降上台而后光速被人斗争下台的孔丘,还是子夏、曾参、荀况,都是如此。
作为兰陵令,荀况可能不太合格,被手下架空,但作为一位学问家,一位老师,荀况却是绝对的合格的。
他的学塾很大,不像一般的儒者,有各类花草、繁饰与各类摆设的讲究,荀况的学塾就是他的家。
他自住在这简洁到有些简陋的学塾之中,与弟子共同研习经文,每每初一十五,他都会大开府门,使愿意者前来听讲,并不收取束脩。
这种做派,继承自春秋时期的老聃、师襄、孔丘等人,却又不以之谋取个人财富的增长,算是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正是这种做派,荀况的名望才是天下少有的。
因此,每年都有许多外地士人前来拜访荀况,听他讲学。
——就如此时的鞠子洲与询两人。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令谁惊讶。
荀况学塾里的侍者,也都是很平常地为二人介绍学塾与兰陵风貌。
听其言辞,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我们何时能够面见荀夫子?”鞠子洲问道。
“夫子昨日为新来的几位士人讲经讲到很晚,如今正在休息,不过若是客人您很着急的话,我可去唤醒夫子;客人求知如求好色,他老人家是不会介意的。”
鞠子洲摇头:“那还是让荀夫子休息休息吧,正好我一路奔波,也有些劳累,是需要休息休息的。”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侍者好奇看着鞠子洲,总觉得这人身上带着些敌意。
“好吧,那么客人请跟我来,我为二位引路去客舍之中休息。”
“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