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歪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孩子。
这小孩子,白天恹恹的睡着觉,夜里就精精神神地晚。
而且他居然对着韩非自娱自乐了三个晚上都没有半分不耐烦。
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韩非不与他玩,只是想要睡觉。
但没有酒了,又睡了太久,此时睡不着的。
于是他张开双眼。
动了!
寄看着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韩非忽然翻了个身,惊喜无比,拍了拍手,又凑到另一面,继续面对韩非,兴致盎然地尝试与他玩。
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玩具,拍着韩非,喜滋滋想要分享。
韩非冷眼看着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子。
小孩子殷勤极了,将自己喜欢的玩具凑到韩非脸上。
韩非看着他手里的玩具。
那里面很多事木制的,有些铁质玩具,中间一只玉鸟,展翅欲飞。
那是他送这小孩子的。
是韩国带来的。
是,作为韩王的叔父赠送的。
死了!
都死了!
韩王死了!
堂兄死了!
叔伯兄弟,全部都,死了!
秦王政审杀了他们!
眸中酝酿出痛苦。
韩非咬牙切齿。
……
来自未来?
赵高惊骇看着秦王政。
嬴政只把玩着手中酒爵。
鞠子洲在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是的,这一点我需要承认。”
秦王扫六合,祖龙统华夏,这是他的理所当然。
中间有多少战争,会死去多少人,他是不管的。
鞠子洲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其实你的立场,跟我们,从来都不一样。”嬴政笑着,喝一口酒。
酒水很烈。
鞠子洲没有太多的犹豫。
他本就知道,自己的立场与此世的所有人都不同的。
赵高口干舌燥,忍不住偷偷喝了一口酒。
“你这个人啊……”嬴政仰头,似乎在思考,很快又平视鞠子洲:“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既然知道你的立场与我们不同,就不应该参与到具体的社会活动当中。”
“你不是个好人,却连坏人都做不好。”
“见到了吃苦的人,总也会混淆如今的人与未来的,你的那些人,所以你有时候会对他们又过分的体恤。”
“但是在脱离他们的时候,你看任何人,都不把他们当作与你平等的人。”
“你想要我发动战争,或者统一六国,最根本的目的,也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人吃苦想要解救他们,而是因为,你所知道的历史里,我就是统一了的。”
“我的统一,是你的理所当然。”
这是对于鞠子洲的指责。
他没有反驳,只是默然。
“师兄,你想过没有。”嬴政转换语气,温和一些问道:“我们打了仗,死了人,统一了六国,之后会发生什么?”
鞠子洲不言不语。
“如若是,按照你的想法来。”嬴政悠然神往:“我们打了仗,统一了,那么到时候,就是秦国胜于别国。”
“届时,秦人对于别国之人的态度会是怎么样呢?”
“他们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到来的,心态自然也是征服者,是人上人。”
“无论迁居与否,我的统治根基的核心,就会被限定在,秦人,这个范围里面,对么?”
鞠子洲点头。
算是承认。
“秦人胜六国之人,秦人强于六国之人。”
“那么秦人面对六国之人,便是强对弱,便是主对仆。”
“如若没有别的变故,便是秦人整体,压迫和剥削六国之人,以一国凌六国。”
“随后是秦人权贵凌诸国。”
如若不经一次大的洗牌,那么七国之人将仍旧是七国之人。
唯有当拥有统一的一个敌人时候,七国之人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七国之人同受一个敌人的压迫和剥削之后,七国之人,才是一国之人。
按照鞠子洲所预设的理所当然的话,那么就要有一个崭新的压迫者站出来,把七国之人,变成一国之人!
这个角色,鞠子洲已经给出来了。
赵高不知所措。
鞠子洲的酒喝完了,赵高殷勤倒了一杯。
嬴政的酒喝完了,他就又颤颤巍巍倒了一杯。
嬴政的长久教导,赵高的智慧,已经足够听懂这些言辞。
正因为听懂,他才怕得发抖。
这都是什么啊?
“我不喜欢你的思路。”嬴政摇摇头,轻易否掉这个思路。
他一直以来想要从鞠子洲身上获取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这种以后会面对什么,又该怎么走的思路。
这是一条确实可行的,国家的发展路线。
一个国家要面对种种事情,要均衡各方利益,要建立稳固的统治,必须要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矛盾。
君臣的矛盾,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矛盾,统治者内部的矛盾,被统治者内部的矛盾。
没有一条确实可行的路线,国家就会从内部分裂。
再强大的国家,一旦内部的矛盾处理不好,也会转眼之间倾覆。
没有新的理论和可行的路线,国家会死。
嬴政很早之前考虑过这些,也知道了鞠子洲是有着确实可行的路线的。
只是,他现在,不想要了!
后人总览历史变迁,为前人量身打造的路线当然会是好的。
但他不想要了。
没有什么道理,不想,就是不想。
你的路,再好,再平稳,再光明,可我就是,不想走!
嬴政自己打造出了一个新的敌人。
一个同样能够把七国之人,变成一国之人的敌人。
他自己也是这个敌人的一部分。
鞠子洲想说点什么。
可终究,说不出口来。
“师兄曾教授过我,世道和历史的变迁,分化为五种阶段,对吗?”
原始公社,奴隶,封建,资本,社会。
钢铁之人的历史五段论。
鞠子洲犹豫,点头。
“初初听时,我觉得它很对,但后来仔细想一想,其实这玩意儿很僵化。”
“划分这一切的根据是人们用什么获取食物,获取食物的生产资料的归属。”
“但这五段里面,只有三种归属变化。”
“各个阶段里面,都会带有强烈的,上一个阶段里面的特征,这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世界是继承和发展的。
“但有很重要的一点——人。”嬴政笑着看鞠子洲:“历史也好,生产也好,包括世道变迁,其实真正的,应该对应的主体,一直都只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