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听到允的话,熙瑶登时就大惊失色,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这可是皇祖父订下的规矩,岂能违背!”‘况且夫君你就是因嫡长子继承制才得以继承大统,若是不然,若是不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在父皇(朱标)故去后应当由秦憨王继承皇太子之位,之后储君之位会流传到原燕王头上,夫君岂能成为九五之尊!夫君岂能违背使自己继承大统之制!’熙瑶在心里想着。m.但好在她还有理智,知道这番话说出来不仅不会为挽救文垣的太子之位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会使得本就出现裂痕的夫妻感情破裂,所以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听到熙瑶的话,允微微皱眉。即使她后来想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第一句话就已经让他觉得不大高兴了,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允甚至能以此为借口将这人以‘大不敬’的罪名处死。不过允想到熙瑶这时是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语气较为平静的说道:“我也知晓此事确实违背了皇祖父定下的规矩,也会引起朝廷动荡,但文垠确实比文垣更加适合为储君,将来治国理政会比文垣更好,以违背皇祖父定下之规矩引起动荡为代价换文垠为储君,在夫君看来值得。”
“夫君,可不仅仅是朝堂动荡。朝中之臣赞同嫡长子继承之制的大臣为数众多,若是这些大臣群起反对,夫君如何应对?夫君自然可以不理他们,但若是这些大臣之后就连差事都不顾了,只是每日向夫君进谏,夫君如何处置?难道将他们全部罢免不成?”熙瑶又道。
‘就是将他们全部罢免,又有何妨’允刚想说这句话,就听熙瑶又道:“即使将他们全部罢免,提拔上来的官员若是品格正直的,也都是赞同嫡长子继承制之人,他们同样会反对夫君易储之想法,难道将这些大臣也都罢免不成?若真如此做了,朝堂之上恐怕只能剩下溜须拍马之人,再也听不到正言,于夫君治理国家大害啊!”
“这。”允思忖起来。因他之前一直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继承制又是从周代起始传承至今的制度,所以朝堂之上的大臣几乎都支持这一制度,再参考历史上明代皇帝几次想要易储的事件经过,他若是想要废文垣的太子之位,恐怕会引起整个朝堂所有大臣的反对。而且这不比他纳蓝思齐为妃嫔,或进行种种改革等事情,更易太子在所有人眼中是事关纲常伦理、王朝延续,和自己身后名的大事,比其他一切事情都重要,大臣们对差事不管不顾专心进谏是很有可能的。
至于将他们都罢免,先不说将七八成的官员罢免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就算将他们都罢免了,提拔上来的官员就会支持更易太子?从朱元璋开国之后就一直强调嫡长子继承制,近五十年来培养的所有士子也都以此为最为重要的纲常,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准则,不赞同这一纲常的士子少之又少,而且他们既然连这最重要的道德准则都不在乎,恐怕也会是道德败坏之人。想要培养出不以这一纲常为最重要道德准则的士子少说也要十几年。中间空白的这十几年,难道他都要依靠道德败坏之人辅佐自己治国?
想到这里,允更易太子的心思顿时淡了。虽然他仍然认为文垠比文垣更加适合做皇太子,但为更易太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使他十分犹豫。正好此时已经到了平时用膳的时候,敏儿、文圻已经回来,文垣和文垠等人也都放下书本走出屋子,允暂且停止谈论此事,面色如常的出去和孩子们用膳。熙瑶也面色平静,没有被几个孩子看出来。
当日下午允批答奏折的时候脑子里仍然在琢磨这件事,晚上回到坤宁宫忍不住又与熙瑶说了起来。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熙瑶竟然马上跪倒在地,哭了起来。一边流泪,她还一边说道:“夫君,你想要让文垣死无葬身之地么?”
“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允马上说道:“夫君虽然想要更易太子,但对文垣的喜爱之情丝毫没有减少,只是觉得文垠更适合为太子而已。岂会想要害死文垣?”
“妾自然相信夫君无害死文垣之意,也绝不会害死文垣,但夫君若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就等于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啊!”
“三国东吴,孙权死后孙亮继位,后权臣孙所废改立孙休为帝,后孙休杀孙得以亲政。孙休之皇位并非篡夺孙亮而来,但孙休亲政后仍杀了亲兄弟孙亮;孙休死后,经大臣推举孙皓为帝,又将孙休之子尽皆诛杀。”
“秦代太子本为扶苏,始皇帝死后胡亥、赵高秘不发丧,以始皇帝之名赐死扶苏;隋文帝废除长子杨勇之太子位,改立隋炀帝杨广为太子,隋文帝死后炀帝即刻伪造文帝遗照,赐死杨勇。”
“由此可见,即使夫君仍旧怜爱文垣,但若是他被废除太子之位,继任之国君仍然会将文垣视作眼中钉,文垣仍然难以活命啊!”熙瑶跪在地上哭诉。
“这。”允听到这番话,一时竟然愣住了,跌坐在地上。他向熙瑶吐露想要更易太子之事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觉得文垠比文垣更加适合做太子,又想着熙瑶是文垣和文垠两个儿子的母亲不会有所偏向,所以同她说了,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也或许是他下意识避免想这些手足相残之事。当他听到这番话之后,原来不愿想,不敢向的事情也涌入他的脑海中,让他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文垣是臣妾的第二个孩子,也是臣妾的第一个儿子,对他十分钟爱,犹在敏儿、文垠之上。臣妾也不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事,还请夫君保全文垣的性命!”熙瑶又哭着说道。
“何至于此。大明毕竟与其他朝代不同,大明土地之广阔远超其他任何朝代,若是将文垣封到南汉洲距离中原如此遥远之地,继任之国君岂会将他害死,岂能将他害死?”允勉强说道。
“若是临近之藩王邀功呢?文垣一向不善征战,未必打得过其他藩王,也有兵败身死之虞。”熙瑶又道。
允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当然可以强辩,比如继任之人不会这样想,或者他为文垣留几个能征善战的将领。但不论他说什么,熙瑶也都可辨别回来,面对一个认为自己可能痛失儿子的母亲,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熙瑶断断续续哭了半夜,后半夜才睡下,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圈还泛红。她不得不让贴身侍女认真洗了脸,又使劲化了妆才遮掩下去。但宫内各处的管事之人仍然看出了皇后与平常不同,也不知因为何事,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禀差事;几个子女倒是没有看出什么来。
允则是一夜没睡。他昨晚上也不知想了多久,一想到史书上所记载的废太子的悲惨命运,更易太子的心思也就淡了。更要紧的是,之后他在乾清宫批答完奏折,随意翻出一本史书竟然就是《新唐书》,翻开来的第一页就是记载玄武门之变许多血腥细节的《尉迟敬德传》,脑中顿时‘嗡嗡’作响,之后就放弃了废太子的想法。‘唐高祖建立大唐后立李建成为太子,但又十分重用秦王李世民,而且因秦王能征善战,一度有改立其为太子之意。正因唐高祖摇摆不定,最后酿成血肉相残的惨案。朕现在的想法,与唐高祖李渊又何其相像?只是并未被旁人知晓罢了。但若是朕继续这样琢磨下去,早晚会被旁人知晓,文垣和文垠,或许就会走到李建成与李世民这一步。罢了,朕就放弃更易太子的想法吧。’
‘而且更易太子本就不好。一来,朕是凭借嫡长子继承制继承皇位,若是下一代皇帝不选择嫡长子,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而且造成的动荡也无可估量,若是更易太子,继任之人为求稳定,也为求皇位巩固,或许就会废除许多朕的改革,朕的心血就白费了。罢了,罢了。’允最后终于放弃了更易太子的想法。
……
……
“你说的不错。”允回过神来,对熙瑶说道:“体验世事,确实是让他成熟起来的好法子。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间的学问不比书本上的学问要差。”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两句话虽然浅显,但含义却深,值得体味。夫君,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熙瑶笑道。
“这,是一个叫做曹雪芹的人想出来的。”允愣了一下,说道。
“一位名叫曹雪芹的先贤?”熙瑶追问道。允点头答应。熙瑶对于历史也不大懂得,只看过李朝历代的后妃传,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一位叫做曹雪芹的先贤,不过她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妾要将这两句话写在纸上,贴在垣儿的寝殿里。”
“吩咐卢义去做即可。”允也只能这样说道。他将卢义叫进来,吩咐了这件事。卢义领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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